2006-03-05 21:58:27飄綺.刀

布布同人 *終歸了無

終歸了無



晚風低吟著幽思的夜,湖心映照著既望格外皎亮的滿月,和湖畔亭下一抹寂寥的人影。
放下了這夜最後一盞茶,他推輪回身進了屋。
在闇黑裡熟悉地移到方桌邊,點亮蠟燭。
一向低垂的眼睫,望了望新起的燭火,燃在燈芯微微擦著火苗子。那由於剛點上的火,還不足以熔下蠟。

──它還流不出淚,就好像久別重逢的愛侶,尚未思及清晨分離時應有的哀傷。
那人曾經這麼說。

輕折起眉頭,意識到自己又想起了他。
奈何,區區殘廢之身、狹窄疏離的人際圈,也就只有那麼幾個人可以掛心。
尤其是,那人。

這幾日那人屢屢遠渡邊疆,到那遙遠的荒涼的沙漠,陪伴昔日情人的至親。
理由是念著情分。而他畢竟也沒有什麼立場好反對的,便由著那人。
即使了無之境因此更添孤寂,也不得介意。
卻是,掛慮心頭。

瞇眼看了看那溫暖的火光,心中計算後撇過頭,移輪到床邊,支起自己的身子落在裯被上。
朧光潑進窗來,照寒了他披散的髮,映涼了他單薄的身。
不暖的輕裯,獨眠的人。少了廝伴的友人,直教他感覺孤冷。
往窗外失神地望著:夜風拂動葭葦,成熟了的茸絮,一點點一顆顆飄遠,像他的心思……

諷笑自己這夜起相思,搖搖頭再度爬上輪椅,推向桌邊。
暗想著今晚已再不能眠,只好倚手發楞,心底暗數著時間:一、分、一、秒。盼望著睡意快襲或長夜快盡,盼望著友人珍重自己、早日回歸。

**

迷茫中不知過了多少時分,只是意識漸渺。恍惚失神間,似乎有雙強健的手臂打橫抱起了他。天旋地轉後他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鼻間一陣淡淡麝香氣味,加上暖和的體溫,催人欲睡。
「…天險……」努力欲撐開眼皮,想認清這是夢境或者現實,無奈疲累的身軀糊塗的神志,使他連睜眼都乏力。
「嗯。睡吧。」熟悉的聲調安了心,即使心裡尚存諸多疑問,他已無法克制地睡去。

**

直至晨光映在他眼皮上,久之形成刺人的灼熱時,他才悠悠醒轉。
迷濛視線,見著的是自己房裡的景物,千辛萬難地轉個頭,身旁是空虛的,那個應該存在的人剛推門進來,手裡捧著一碗熱食。
「醒了?」
舉起袖抹抹臉,才感覺較有精神了些。困難地欲撐起自己的身子,卻因方醒氣弱而無力,那人見狀即放下碗快步過來,扶了起他靠在胸上,取來床旁几架上的面巾替他擦臉。
「怎麼回來了?」初醒的嗓音猶然啞著,但劈頭便問起這話,那人一時之間並無回應。
幫他淨了面、扶他上輪椅推到桌邊、把熱粥塞進他手裡後,方才開口。「宮紫玄死了。」
原要舉起湯匙的手頓了一頓,撇頭端詳起那人:簍帽下僅僅露出的眼,帶有怏鬱的情緒。

拍了拍那人的肩,片刻無語。
他曉得,那人之能透露,必已是自行度過了那沉重心情的難關。
那人已不再當內心有苦楚時尋人安慰,每每自己吞下抑鬱哀傷。
自從那次以後……

見他陷入沉默,那人顯然也已明白此刻他所思所想。
覆上肩上他的手掌,那結繭指觸拉回他的心緒。
「過去的顏色遲早是會淡去的,不論鮮豔或暗沉。」
聞言挑眉一望,心裡嘀咕:「然而作錯事的人,似乎並不是我。」
雖然他是心甘情願的。
長久陪伴,默契高深。那含帶嘲諷意義的一瞥那人怎會不知,只是既已解開的心結,回想起,依舊釋然。「吃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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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該習慣日子總在恍惚間過去。
事實上,烏飛兔走的節奏不曾增減,只是有心人才主觀地認定那日子快了或慢了。
每當回首,過去的記憶依舊鮮明地在心頭排演,猛然才驚醒那其實已經是過去式了,這才覺得歲月飛逝如梭。
誰的過往不是一頁頁白紙黑字染下來的?他的、天險刀藏的、慕少艾的、宗主的……
想來最快樂無憂的便是那一向開朗樂觀的好友惠比壽了,除了家有悍妻這點讓惠比壽總是戰戰兢兢以外,他的家庭可說非常圓滿。
這是一個讓他欽羨的友人:有穩定的生活規律、摯愛的妻兒……
然而一思及這位友人,卻不知怎麼內心沉甸甸地,今兒個一早起來、照料完談無慾的傷勢後,總覺胸中壓了千斤的包袱,龐大的陰影壟罩著他,要他心神不寧。

手探向石桌上的龜甲,發現自己的手指竟無可克制地顫抖著。
深吸了一口氣轉過了頭,望向下午時了無之境的池塘。
一般的微風徐徐,蘆葦拂拂,紫色的穗隨風蕩了蕩,抽了白毛的種子便一潑一潑地灑在風的去向,不知,欲往何方。
就如他的千頭萬緒,彷彿這一刻思想承載了萬鈞凝重,又彷彿下一刻就像飄飛的絮四散遠颺。沒有,任何一個明確的,歸處。

熟悉的腳步聲達達而來,已身殘的他聽力未廢,五丈內仍可聽出那步伐來自友人。
儘管穩健如常,但那以往因著內力深淺而獨有特徵的步聲,今日聽來是心事重重。
可是,有什麼消息?
不一會兒,天險刀藏來到他的面前。

**

如若沒有了這些好友,他是否只能與過去相伴?
好友惠比壽……

談無慾踏出房,心有戚戚地看了他一眼,撫上他緊攥著摺扇的手,體諒地拍了拍他的肩。「…天險刀藏,今晚會回來?」
他點點頭,垂著目未正視談無慾。
有時候經歷過多的人才明白,智者太過清澈的雙眼,映出來的事實最是怕人。
──因為他們通常很多事情都知道。

總不該迴避著他人的關心,他感激地向談無慾投去一眼,驀然注視,才發現那盈滿智慧的細長鳳目,有著溫柔的安慰。
這也許是他們倆同梯的其中一個相似之處吧。

「今天晚膳我來燒吧。」談無慾微微一笑。
「你的傷……」原是關切,突然省得那有著神針之稱的好友已經不在了,話頭又是緩了下來。
談無慾神色自若,從容道:「我已無礙。」然後往廚房去了。
他想,江湖上每個人心中都帶著些許裂痕,談無慾過去的傷可能不比他輕,但如今他活得坦然,那便是他在這一方面的了悟不如人了。
但,那沉重的舊事,一旦憶起,又怎麼放下。
他,是否只剩過去與他相伴……

**

晚飯後,談無慾似便在了無之境裡蒸發了。
他一個人守著這淒清的夜,看著今晚夜空裡點點欲說還休的星茫,心思還是繞到自己的幾個友人上。
特別是那個個兒小說話風趣滑稽的好友,以獨有的柔和包容著他,讓常常為過去傷痛所苦的他,注意起世上還有其他豐富多姿的事。
是惠比壽把他從將死的不解之招裡救回來,是惠比壽陪他傾吐盡內心無窮的酸楚,是他讓他著趣於龜甲卜筮之術,是他與他親手栽下每一株了無之境裡的植物。
如此一個影響深刻的友人驟離人世,叫他如何不感到哀傷……

好友走來他的身後,厚實的大掌拍在他的肩。
沉默地相伴,直到晚風已凜冽地吹澀了抑鬱的眼,天險刀藏把他推進房裡。
是否一覺醒來這一切將終歸了無?
載進月色的窗晃了晃,似乎是夜風提醒著他這不是夢。

只因夜深寒冷,未知是誰先張開雙手,未知是誰先投身懷抱。
唯一記得的是友人溫柔地進入他的身體裡時,他終於痛哭失聲。

不如久遠以前那雪般的女子死時,這一刻他的心裡滿盈慾望與悲傷。
也許亦是因為心頭又起的那不祥的預感,他想逃避,所以放逐自己在歡愉與痛苦的橫流浪波。
若這是夢,請在一夜過後歸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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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了幾天,慕少艾等人決定以了無之境為基地,於是他流浪於外。
臨走的那一晚,是天險刀藏伴他收拾細軟。

「我會希望自己最後的歸處,是有雪的地方。」
突然,天險說出這如針的一句。
「…在情漠嗎?」人在江湖,此時中原正道與異度魔界頻頻交戰,這或是好友為防不測的交代,他格外留心。
「我相信你會找到的。」
酸楚,恣狂蔓延。

一路隱瞞行藏,雖然一逕避免暴露蹤跡,卻免不了心中的關切,每每在寧靜野郊的茶店,留心著相關的訊息。
「聽說這一兩天很有可能正道要跟魔界打起來了呢……」
「這個代替素還真出來領導正道的慕少艾,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也是時候了……

推著車,進入這無盡的荒涼,黃沙恣肆狂捲、景色悽哀蒼涼。
他不試圖去尋以前天險落腳的地方,只在初入情漠的一個涼亭下,佇輪等待。

也許世事就如這黃沙一般,一波波一團團分不出來,卻總是摑人的刺痛。過去像蹭進汗衫裡的沙,黏黏癢癢渾身不適,忽略則不覺、驚悟則扎人。
遙望那方,天險深愛的伊人故居莫不是藏匿在沙海一隅,纖細善感的女子,適合在雪中安枕,而非沙裡難眠。
女子,然而這一生他最重視的女子,如今可還安好?
一想起,膝上一陣麻刺,寒冷的心事一點一吋從肌膚滲進,要他渾身發顫,無可抑制。
傷心的腳步聲接近,他想他再也不能免除心底的恐懼,而今踏來的每種腳步聲都能令他畏懼,深吸了一口氣,轉頭面對來人,慕少艾。

**

原來那個地方並不會下雪,但他們終究還是找到了。
兩人相伴默默無言,他們堆起了天險的墓塚。夜深沁涼,那兒有芒絮舞舞、螢火翩翩。
舉起手掌迎接那葦絮,如墮夢中,他看得痴了。

『這樣,像是什麼。』
『我們之間,就像蘆葦的絮。茫茫渺渺四處隨風,看似沒有定位,其實終有歸處。』
那一夜、這一夜,總是輾轉。

「在想什麼?」慕少艾的笑此刻看起來有些無力,薄弱的如春殘的桃花。
「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若像葦絮一般,那是什麼?」
慕少艾偏過頭,望向那一方的眼神滿載溫柔。「就好像我跟羽仔一樣。」
「嗯?」
喃喃道:「飄忽不定…是可以為他而死的摯友,卻不是情人……」

內心一震,他轉過頭避開,映入眼簾的卻是天險與宮樓雪的墓碑。
一時間,那座墓碑恍惚的彷彿是夢。
「這樣也許是最好的……」低微地唸在嘴裡,歛下的視線裡有著一點點白茫飄過,惹人。

也許天險愛的,是純白的飄然的細物,像雪,像絮。
強抑著自己,對慕少艾輕聲道:「回去吧。」

慕少艾推著他的輪,一軌軌駛遠。他回頭一望,那座碑漸漸地模糊難辨。
可是為了什麼,他仍能夠勾起微微一笑。

是否夢,始終是夢?
「這一切,終歸了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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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一篇或許前後的文氣有些銜接不上,畢竟剛開始的一千多字是去年十一月的草稿。
打一開始,劇情對無悼過去並不很著墨時,我便已有寫他的興趣,後來劇情的發展超乎我的想像,原本想寫的中長篇也不成了。

從他這個角色的一開始到結束,把他的悲慘遭遇看在眼裡,還是很心疼。
儘管他很沉默,可是他一心對妻兒的奉獻,實在是相當感人。
雖則最後他的結局仍是悲劇,但這個角色卻在我心上成了一個不滅的影子,非是鍾愛或支持,而完全是對一個男子漢的敬重。

這個配對不是故意的,劇情中也看得出來他對刀瘟仍然情深意重,區區不過寫出了一個如夢的故事。文章理氣如果差了,還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