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21 23:11:40宇雲

祝福

祝福

快到四點鐘的時候,天空灰了起來,車內的我有點昏沉,但也習慣了,每次外出坐車都會這樣,睡一段路,看一段小說,或者無聊的看著窗外的逝去。過年也要這般的無聊,在家中安排偉大的計畫只會令人覺得索然無味,平常時間不就多的很?就連外出,也只是要博得很短暫的歡愉,幸運一點,就變成了回憶。總之,我腦海中的意識很坦白的,就是要漫無目的,弄出一些人的聲音來罷了。

早上,與家人先去崁頂拜拜,這是家裡每年的慣例,或者這樣說,大年初一就是要多讓神明看看也好。怪的是,今年的車流量減少許多,而我們比之前都還要晚出門,已經八點半了,關仔嶺溫泉區的人潮還是寥寥可數,猶記得往年便有許多人直接在這裡過夜,等到早晨霧散一半的時候,就有了旅遊勝地該有的熱鬧,難道百業蕭條已然如此?大家都開始節儉了?

車上的父母親討論著,而車外的景緻一樣,沿途賣泳衣的啦、芭樂啦、土窯雞的攤販,就算是昨晚守夜沒睡飽,還是要硬著出來擺攤;或者是山路兩旁的哪棵樹的姿態未變,哪間小廟仍舊獨自敞向落葉與塵土。經過的車潮中仍有我們。那便是自己捏造出來的「故地重遊」,明明是別人眼中欣欣向榮的一切,在自己的心中卻是那麼的不堪。還是說,日子不同了?

崁頂拜的是土地公,據說南部許多尊的土地公都是在這裡請出去的。到廟宇需經過兩三個很陡的山坡。當車子在轉的時候,你是不會去在意週遭的景色是美的或醜的,因為整台車像是要往後仰的感覺屏住了呼吸,卻未曾有過事故,好像只是自己嚇自己,因為馬力再不夠的車,或龐大的遊覽車等,都是上得去的。或許在朝聖的途中,逆境是可以被克服的,在來了那麼多次後,也不以為意了,反倒是關心起天空的雲朵成什麼形狀。

我們照舊在底下的停車場停車,徒步走上去,而令我有趣的是那些攤販彼此間的互動。他們都是沉默的,有些坐著,有些徘徊,似乎瞧不到什麼生意要上門的喜悅,還是說他們學過了機率,知道說要幾輛車後才會有生意上門,很不巧的我們就是屬於不被等待的那幾輛之一。於是,除了引擎的聲音外,窗戶內外聽不見彼此,像是隔了一道冰冷的界線,每份體溫都蘊藏著不為人知的悲哀。而當你走近,說要一串糖葫蘆,或者是酸梅湯時,微風讓一切回復的很平靜,在感覺到舒服的時候,我們就會忘卻,忘卻剛剛一連串的猜想與結論,甚至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都會不分清楚的甘願沉溺其中。

點燃香後,家人跪在廳前念念有詞,每個人都是這樣的,還有那些蓋過我們的喧嘩聲、談話聲,似乎進行著一場祝福。我不例外的祈求考試順利,家人的平安,還有,風調雨順。

兩旁的建築有一邊被拆掉,鋼條成捆的聳立,以前倚在欄杆上面看雲海的地方已經不見。上次看的景色不是在日出或日落時特有的,日出或日落時分的是歸於有心人漫長等待擁有的。但在此時的風很柔,陽光的色調溫存的馴服我,彷彿本該如此,沒有缺點,沒有優點,流動的山嵐在心底流動了起來,空氣很是清爽,如果可以不經意的再來一聲鞭炮,不僅不會破壞氣氛,家人們互談著事情,廟宇內外都可以這樣,更顯熱鬧,又何必要強求日出或日落呢?

可惜那麼一聲是沒有的,或者是我無緣錯過了,但,那是無妨的。我走近另一邊建築要去洗手間,那有一個店面是在販售飲料和零食的,想必是很久以前就有的。老舊的氣味是要以眼睛看來,而非鼻子嗅到的,因為偶而會有些紙張或人為惡作劇的塗鴉在牆上,正褪去光彩,也是同我們年華老去的速度,這便是我們所感受得到的共鳴之處了。於是我們想像,那些曾經到過的人呢?既陌生又熟悉的氣味,在心中彌漫,像是糖廠裡面舊式的菜市場一樣,或某曾熱鬧的冷門景點一樣,風光以後,都擁有一樣的空曠,令人欲探究一切卻又莫名懼怕的感覺。

未曾想過廟宇竟成了我的思念之地。

人潮漸多,但我不以為意,便拿著紙錢去燒。

爐灶的旁邊有一位乞丐,一位和尚。兩種不同的要錢方式。這樣說是難聽了點,但我是這樣認為的。一般我們都是出自於可憐他們,才會給錢,但是我們都是人,都有自尊心,只是迫於無奈或者是自由意識的驅使,才會那樣做的。所以,不必管別人是否也有施捨,只要相信有因有果,丟入碗中的是我們的祝福,而有一天,也會有不同的人以不同或者相同的方式來祝福我們,或許這樣可以織成一個網,哪天便可以打破冰冷的界線。雖然這個想法很天真。

徒步走回停車場,人潮又更多了起來,連路上的車子都綿延堵塞,我是不懂為什麼的,難道是大家都睡遲了?歲末新春,我剛剛的想法一一的被推翻掉。而這個疑問一直到四點鐘,還未被解開,更如同天色一般的灰了起來。手中的書正是「魯迅小說集」,或許你會覺得,難怪我消沉極了。

一路上,廣播所放的歌全都是台語老歌,雖然都是十分陌生的,不管是調子、詞、唱腔,都有一種很濃厚的感覺,像是很保守的觀念環繞著。比如說相愛是要一生只託付給一個人,生死都是他家的,或者遊子外出,望向遠方的惆悵,很多很多,那感覺就是樸質。我遂想到父親之前向我說他們小時後的過年更是熱鬧。大年初一四處拜年,當時因為是村莊集居,紅磚厝幾乎都是相連一起的,所以呼朋引伴更為容易,遇到長輩嘴就甜,更重要的是會聚在一起小賭,當然,這個習慣到了今天還是有的,彷彿沒有賭到就不算是過年,就算沒有砸錢下注,打打排解解養,還是很不錯。那個年代的農家子弟,紅包只是討個吉利,未必有許多的金錢,於是父親們就會去偷摘一些作物或水果,有時候拿童玩相抵,甚至說那個年代的孩子沒有做過這種事情的,寥寥可數。但年節的氣氛越來越淡,這情況似乎可從年節節目中,就可以看出端倪。小時候的特別節目都會令人精神一振,做的好幾天,讓人知道說過年了,而今年的節目卻只做到初一(當然,我不是鼓勵看電視)。是人們不喜歡看了?還是說過節已經不大重要了?或許是生活的壓力早沒有閒情逸致了吧?人與人之間存有莫大的壓力,於是開始冷淡,但令我茫然的卻是自己,因為反覆的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過年方式,但至少那些老歌,很清楚的令我知道那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車子下了東西快速道路後,我們就直往縣政府看煙火。由於在嘉義這個地方很難得的有這樣的活動,裡面還有攝影展,農產品販賣等,雖然不是很滿意,倒也是很新鮮的,因為我看到了許多的同鄉人,真有回「嘉」之感,或許一個故鄉,真是要許多人踏出來,去打造它。

這次的主題是燈會,在縣政府附近佈置,初到的時候天色還未全暗下,我便與弟弟逛了一圈。主要的步道是由竹條圍成的拱型,延伸的很長很長,然後分歧,有的是螺旋般的繞道其中心,聳立著十分高大的藝術作品,而且是利用布袋東石附近的蚵仔殼製成的,在竹條上成串串著,晚風吹起的時候,它們就清脆的響。直到天色全暗了下來,來往的人群越來越多,我赫然發現到了年節的氣氛,就連原本只讓我覺得還好的燈會,竟也一一美了起來。於是我重頭走過一遍,才發現剛剛有許多我遺漏掉的地方,就像是對異性一見鍾情的感覺,幾乎令我不知道要如何的去形容。那些燈好比是地上的星星,在人群中一閃一閃,任憑我們指指點點,儼然是一場賞花的博覽會,忽然間,我感受到了溫暖,原來,人與人之前還是相互關心的。他們在台階上,在步道上,在草地上,拿著飲料與食物,聊著所期待的一切,與私密的寒暄,心中竟湧出和團圓飯一樣的感動,彷彿,我們都是星星,但我卻想著未來是否也有這種可能,帶著家人,帶著愛人,彼此沒有界線的散步、吹風,的確是大大的幸福不過了。

晚會開始,經過很多的開場發言後,進行點燈儀式,在來就是我們所來的目的──煙火。但煙火所放的地方和大家所預期的恰恰相反。猶記得第一聲爆炸時,廣場上的人們不約而同的往後仰望,此刻,我們有了共同的重心,共同讚嘆的目標,像是看了一場舞蹈,天階夜色,是那麼的令人嚮往,我開始微笑,不再有早上的惆悵。

不久後,我又開始寂寞了,原因是看了一個俄羅斯來的特技表演,裡面有個十四歲的少女練就一身的「軟骨功」,得到許的多喝采與掌聲,但我卻也發現了人們所說的孤獨了。在這樣一個青春洋溢的年紀,有誰願意在異國四處的流浪、表演,又適逢了我們的團圓節日呢?一天的心情,就像是吃了熱的食物又喝了冷飲,情緒總是不安分的。

我想起早上的祝福,想起魯迅,他對著中國就有的陋習表達強烈的不滿與無奈,但我又有什麼要去表達的嗎?難道是要這個社會對我列出選項,好讓我在答案卷上作答?在多元的社會當中,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重心與目標,是不相干涉的,但是傳統的觀念中,是要互相扶持的,過年過節便是要如此。只是今年的種種令我疑惑,莫非真是經濟蕭條嗎?還是說,我們也開始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