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02 23:34:50宇雲

心的寒雨

心的寒雨

昨天向同學借來李家同先生的「第二十一頁」,主要是我先前就對此書名很感興趣,但我卻在不到二十一頁的代序中,帶著一絲絲的愧疚,赫然的震懾住了,。李教授在序裡面說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為有個美好的家庭及經濟供給,而不是自己有多厲害。當然這是個謙遜的話,但卻不是我曾想過的一個問題。社會上的確有太多的不公平,太多孩童沒有足夠的能力和我一樣當個「平凡學生」,而我的不公平──成績的高低、逛街的花費、使用電腦或看電視的時間等等,與其相較,顯得愚昧無知。但我又怎能夠擺脫呢?在每天相間錯過的人與事件,很多的令人心酸都不是第一次,但回到學校的生活,卻又忘的乾淨。

我在聽見下課的鐘聲,便將書收進書包,窗外的夕陽似乎仍惦記著什麼,徘徊著一種無限。

回到家中,母親的舉止態度有點難過,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又遇見自助餐的那個老伯。前幾天我和母親一起到鄰近的自助餐店中買午飯,當時我們看見老伯穿著白色汗衫,外面夾著一件退色的襯衫,頭髮已有部分的花白,約是五十來歲左右,但我們並沒有特別的注意,畢竟在鄉下,許多此年紀的長輩也都是這種打扮,直到今晚母親到北港找朋友買臭豆腐的時候,又遇到老伯前去問路。母親說他牽著一輛生鏽的鐵馬,步伐因年紀的關係有點緩慢。我想像在相遇的瞬間,母親必然是深深感受到前無所有的寧靜,但心底的浪濤卻是激昂澎湃,從嘉義市區到北港足有二十公里的路程,雖然逢假日有空,我們也會騎著車子回去鄉下,但兩種情境糾纏在眼前,我的生活即是一種奢侈。

原來老伯是台中人,從五月便來到這裡,原因是想要找到一份養活自己的工作,想說大都市不好找,換個地方或許會好些,我卻無法想像在這幾乎五個月以來,他白晝與黑夜的生活。五月,當我尚嫌肉粽過多,帶點鄙棄的意味將它凍回冰箱時候,老伯帶了滿心的期望來到嘉義,只為糊口;六月,當我陶醉在學長姐的畢業典禮和期末考間,悲喜參半時,多少風雨已然打散棲在電線上的鳥兒,四望不是路的驚惶失措,有人在巷子口伏蹲,一如影子;七月、八月、九月到今天,我新穎的參考書上,翻閱的痕跡添上書頁無形的紋路,夜裡熬夜準備考試,似乎正盤算著關於一種青春的新開始,或者怨恨自己買新唱片的價錢過高時,老伯的歲月伴隨當初帶來的金錢,也逐漸流失,令我想起許多小說情節中,生意失敗的人的寂寥與落寞。但我卻是不清楚老伯的背景的,但那也是無意義的,我卻堅信他是為曾認真替社會付出、打拼的人;也或許育有子女,是個被拋棄的老人。原來,深夜裡路燈的凝望,不是不歸的遊子,而是一艘遠颺的破舟,在我的翻書聲中,默默航行、毀敗。

最後母親給了老伯兩千元,要他趕緊回台中,別再流浪。我聽到此,心裡也不免感慨與悲傷,也和父親一同安慰母親,父親更用台語說著:「該做的攏做了,其他都是命了!」或許是的,對於在鄉下刻苦長成的父母親,和不知天地的我而言,是最好的認同。然而我卻又浮起另一幅景象,而紅了眼框。

那是個颱風過後的午后,陽光躺在門外的一切,享受久未擁有的溫暖。我走出門外,沁鼻的泥土味在稍稍冰冷的風中進入我的鼻子,感覺到甚於市面販賣的超涼口香糖的順暢。我總是會冷不防的左右觀看,不外乎是落葉、積水,與急速行去的車輛,但那次卻多了一個路人,穿著藍色的雨衣,以極慢的速度走著,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個因為年紀生病的老人,令我奇怪的是他手頭上還拿著一大串的鑰匙,但是我卻沒有多加的觀看,一方面是覺得會讓他覺得尷尬,一方面是我尚有幾個科目未完全的熟讀。

我便又回到房間,過不久,卻聽到弟弟撞門的聲音,而我第一個想法就是弟弟忘了帶鑰匙開門,但到了我下樓後,他口中所說出的事情,卻讓我在那一瞬間恍神,卻又感覺到是經過很多年似的。原來剛剛那位老人,跌坐在家門口的幾公尺處,爬不起來。剛剛的陽光已然消失不見,而雨又開始大了起來,此時的雨聲不僅吵人,更模糊我的心眼。我拿了雨傘出去,撐在他的頭上,用了國語和台語兩種口音問他是否需要幫助,只見他用台語費力的答著:「好!好!扶起來。」水珠和緊張的氣氛,不時在彼此的身體圍繞,我用盡了力氣一拉,彷彿所有苦難的軀體,在無形間都要重見光明似的。但卻又落了空,反覆之間,似乎是希望與絕望的拉扯,直到我拉了老人起來,但希望卻未完全獲勝。我把雨傘給他,要他小心,一個眼神卻瞥到了他手上的那個袋子,原來是世賢路上榮民醫院的袋子,與我當初想的是差不了多少,但我卻想不到一個人的年邁,是如此的不堪,又怎能用風雨中的小草或殘花來形容?

我再度回到房間,一直惦記著是否要扶他回到住家這個問題,寬慰自己的話語不斷浮現在參考書上。不久,窗外的雨聲稍減,卻傳來救護車的聲音。此時,我心裡的萬般思緒全都潰堤,似乎要流到這場大雨的盡頭,永遠永遠。我隨即奔下樓並往路上跑去,母親及一些左鄰右舍都在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有知覺的助人,卻非圓滿的收場,莫非悲歡離合就是如此?但對於當時的我來說似乎有些殘忍。我看著老人被醫護人員抬上車,深深懊悔自己的不該。我抬頭看著天空的渾沌,欲知到厚厚烏雲的身後究竟藏了什麼,卻不時傳來一些很本土的閒言閒語,比如問老人是外省或者是本省、有沒有見過之類的,但那又有何相干呢?他是一個老人,年輕的時候,必是為社會、國家做過許多的付出,但是老了以後,社會又給他什麼呢?此刻的我心中已無大雨,卻再也讀不下參考書了。

夜裡,兩個紅塵中漂浮的人影揮之不去,案牘前滿滿的閱讀作息表似乎顯的多餘,我不斷撫摸李教授那散文集的書皮,想要找出一些什麼。現在已是十一月初了,冬季的夕陽更為美麗,卻更為短暫,還是因為我在夜裡想像的關係呢?回憶的抉擇會是最美的嗎?而在我生命中的那些過客,如今又在哪裡呢?當我努力的想要寫下自己第一頁的故事,卻遲遲下不了筆──冬季的雨總是過於寒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