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21 10:55:18征服

感人的~阿媽~王爺公~與我

哭的西哩嘩啦的文章~尤其跟阿嬤相處過的必看


王爺公、阿嬤和我

 作者:如靈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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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聽得阿嬤說故事、唱歌、笑著了……突然!帳棚外騷動起來,阿舅竟起乩身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阿舅起乩,一樣有緊遞上來的大把香,不一樣的是大舅公一直止住阿舅(王爺公?!)

 

     「魂!」王爺怒著眼、大把香高舉,一腳厲掃過地、收、騰空凌起「對吾……」

如自五臟六腑喝出的「行」字一說,眾人垂首跪下,我從淚水裡抬頭,偷偷。

 

上一回見王爺公手握大把香是我十來歲的事情了。 

     王爺公是水底寮林家的家神。

傳說阿嬤的外祖從大陸來時,身上背著兩尊池府千歲(二王和三王);

傳說王爺感念外祖,決定留在林家顧念大小;又傳神威顯赫,

村子裡大小事後來就都由王爺裁奪(村子裡稱作「問事」)而我是聽著問事長大的。

 

     兒時的暗暝,我常拿小凳、赤腳、由阿嬤領我到大舅公家。阿嬤擦佛桌倒敬茶,

我一包鹹李子拿著、坐在門檻外聽大人「問事」──長大後讀到蒲松齡盡十九年光陰坐路口,

奉水酒菸果請人說奇事軼聞,我恍然知道在阿嬤引領下,我幼時就免費參加過這另類語文課程──

 

 

氤氳香火中我聽人問東村兩分地拿來蓋牛棚好還是養豬好;問闊嘴嬸的大疹子爛花了、

跛腳王家初生嬰兒啼全暝、是不是「煞到」;問崁頂那邊一個查某跟拿花鼓賣玲瓏雜細的查晡走,

是不是因為被「猴仙仔」驚到?

 

     十來歲時,看到的那位拿大把香的乩身是阿嬤的大哥,我喊他大舅公;

這次拿著大把香的乩身是大舅公的長子,我喊他阿舅。

 

     傳說這阿舅出生時神識渙渙。王爺公託夢大舅公說會幫忙,方法是收做乩身,

將來至少可以辦事救人。

大舅公委實為難:一方面喜王爺出手相助;一方面憂長子駑鈍,

將來聽天語開處方時若失了差池,可是真正慘!

 

     但阿舅終成了乩身,我對他有印象時,他已經娶某吃頭路。

不見得平順,但就一般人生計。大舅公年老時,起乩辦事就由他擔起。

 

     我無緣看阿舅問事,因為那時我到都市去讀書了。

現在記憶中兩個有關王爺公的鏡頭都是大舅公擔乩身:

一個是每年南鯤鯓做王爺壽誕;另一個是水底寮的廟會。

 

     池府千歲王爺公的生日在七月,每年此時是水底寮的大事,對我來說更是。

因為阿嬤會帶著我和大家和王爺公一起坐遊覽車回南鯤鯓去做生日。

南鯤鯓供奉五位王爺,神色各異,傳說各俱。

阿嬤說二王性烈,除妖抓鬼痛恨不公不義;三王性溫、遇事沉緩、擅婦內科。

我一邊隨阿嬤點香參拜;一邊聽王爺故事,覺得跟睡前聽阿嬤講廖添丁的感覺差不多。

 

     拜完,阿嬤叫我到廟埕口看戲,

自己再進廟裡開始她漫長瑣碎的擲茭問事(從厝內店口新買的櫃子如何擺方位到舅舅的考試、

我父母的婚姻、自己的病痛……有一回還問了我初潮來時為何經血流一個多月)

     我樂得在廟口進行我一年一度的宗教嘉年華。

 

     我並不和其他孩子跑去戲棚鑽出鑽入看紫紅藍綠的歌仔戲演員,

我迷戀的是前來參拜的各式神轎與乩身:

一台台小轎裡坐一個守護某地的神祉──黑面紅面和金面;

一個個神祉前又立著一位執行神祉諭令的乩身──文身武身或女身。

 

     乩身分文武。文乩斯文文吟詩作揖,手中扇一忽兒天、一忽兒地指著、扇形開合,剎是好看。

我不懂天語,但覺四周有好多隱形扇互問彬彬。

 

     最愛看武乩了。我捂眼從指縫中看他們跳奇怪的舞步;看各種法器鑽、插、捶或燒身;

看血漬噴身時,我常覺驚恐。

我也看最後有人大口米酒含著「噗」一氣噴向乩身的畫面,乩身的頭會登時望後仰去,

身子一軟、萎頓、回魂。眾人趕緊攙扶,燒把香巡身。

     「無代誌!免驚!」阿嬤紋紋笑著講「替神辦代誌,攏無代誌!」。

 

     我喜歡跟在受傷乩身後面走一段。崇拜、好奇多過於想揭穿什麼。

幾次下來,我發現:老乩童回座大都沉默,頂多點菸、輕聲說一二字;而年輕乩童多邊走邊衝

口「幹」不絕,不像在罵誰,感覺上是痛,用幹字解痛。共同特色是走路外八、傲骨一身。

 

     第二個記憶是廟會,那一次我見到女乩身。

     廟會裡一座座神轎來賀。大舅公頭綁紅巾依乩身禮數,持大把香在廟前回禮,

神轎受禮敬後,進入主壇,獻香致敬,行禮如儀,一步一款,毫不含糊。

可是當一群彩衣裝扮的女乩身來到時,情況番變──就在她們扭呀扭進大廟埕前──

只聽得一聲喝斥,大舅公這位老乩身持香衝身出廟門,筆直對仙姑神轎近逼!此時吃香腸的、

拜拜的、演八仙過海的……全直了脖子看。

 

我捱蹭在大人身縫裡,見大舅公手上大把香在空中畫大圈,香燼四落星星點點,手作各式法印後,

掌鋒一推── 「喝!退去!!」

     我真真親見女乩身們被震得退一大步,連「喝」三次,女乩們不再試闖,收樂停舞訕訕而去。

 

     稍晚,我仰著脖子坐門檻聽伯公、叔公、嬸婆發表看法:「絕對不是正神!」;

「阮王爺公哪有可能讓邪教侵門踏埕」;「正神正教自然有正氣」──

原來仙姑廟會替人看賭、說人是非,害人尪某「二王未允准這款黑白亂來!」

阿嬤開心的轉述大舅公的話,我好開心阿嬤那麼開心。

     王爺公的正氣我是一直領受的。

 

     脫衣舞盛行時,王爺年年言明不要電子花車,只准北管。

我一直記得:蹲在香腸攤和脫衣舞團中間、靜等著北管弦聲的小小我。

每回弦一拉,一股氣就在胸膛衝撞,紛擾散,聲氣止,天地肅穆,

彿彷只賸弦聲、鑼聲、神壇上的王爺、還有我。

 

     年輕高學歷的阿姨舅舅曾在大圓飯桌上你一句我一句說著王爺公的正氣。

論的是王爺開給阿嬤的藥單裡居然有一味是「烏龜血」?

阿嬤一逕呷飯配菜不講話,收碗時才說一句「我相信王爺,伊敢開,我就敢吃!」

我也被大家笑:念到大學了,還和阿嬤一樣迷信。

     他們不知:為了阿嬤,膽小的我也敢抓烏龜。

     烏龜血喝了,好一陣。阿嬤的病痛卻時來時去,斷根難。

     阿嬤的病是深層的痛。

 

     她的母親過身時,留下一堆孩子(最小的還含著奶嘴)交代給十來歲的阿嬤。

十八歲嫁入做南北雜貨的大家庭,「厲害死死」的查某祖仔老防著她偷東西去照料外家。

阿嬤說她有一次餓壞了,煮大鍋菜時顧不得燙,一大杓菜就偷吃,紅通通嘴角燙出疤來,

阿祖發現,掐著她嘴到店口罵給買物件的客戶知。

 

     「阿嬤痛不痛?」我怕怕的問,她大笑「塞吃!無法度喔!」

     只是……阿嬤哪裡是貪嘴的人!她整年胃痛,很多東西都不吃。

     「偷呷卡難,偷藏卡簡單」

阿嬤告訴我她年幼的弟妹常餓著肚子蹲在後門叫「阿姐!我腹肚夭(餓)」

阿嬤趁著煮飯,大瓢大瓢往可以丟的地方先塞:

灶腳下面一扔、柴草一蓋;櫥櫃裡啪一瓢放著、碗公倒扣……

等到阿祖和家裡男人們都上桌去吃第一輪飯,她偷偷的挖出這些爛糊用東西包了,急急塞到門外。

     這些故事都是阿嬤躺在床上說給我聽的。

 

     記憶中,父母永遠在爭吵的我常常住在阿嬤家,阿嬤的大床便成了我快樂的童年記憶。

睡前她教我唱很多她媽媽教她的歌謠,我記不全,但好像都在找爹找娘。

我比較喜歡聽王爺公和廖添丁,阿嬤看我聽得專心,讚美我那麼會聽代誌,

以後一定要認真讀冊去做老師「講故事厚囡仔聽,勿通像我青瞑牛軟腳蝦」。

     阿嬤又說她其實不算青暝牛,她唸過日本書,「日本先生」還跟她阿母說請好好栽培,

因為她是一介讀冊料……她說這事時,歡喜得像囡仔。

 

     阿嬤當然不是青暝牛,她說很多故事、她生七個孩子、她做生意學看帳簿、

她幫十分古意的阿公在爭爭奪奪的大家族中站起、買屋買地存錢。

看似柔弱的她意志堅定,非軟腳之流。

     可是,晚年大家都說阿嬤「老番顛」。不再是一家之主的她、膝蓋退化眼睛全瞎,

鎮日坐在大客廳抱怨一生一身悲哀。

只有對我──她老睜著渾沌沌白內障的眼企圖辨識我。

我會給她一個大擁抱確定,順便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兒時大床上的氣味,

那個陪我走過父母婚姻的氣味總叫我心安。

 

     我教阿嬤唸心經,阿嬤問唸佛經是不是就跟阿彌陀佛走?

我怕阿嬤會錯意,沒想到阿嬤笑著說

「我卡想對王爺啦!我來去王爺邊仔拭桌敬茶,按尼就滿足啊!阿彌陀佛我不識悉伊啦!」

     阿嬤的心願很可愛!

     而王爺這幾年早不問事了。

 

     阿舅真如大舅公的擔心,問事顛顛倒倒。加上大舅公晚年痛失摯愛的次子,

心理對王爺有些情緒(為何不救我的孩子?)

即便阿嬤再三勸說「天有意;人有命」仍不能讓一生辦天事的舅公釋懷。

 

     問事不再,香火稀微,阿嬤敬王爺依然。依然說「王爺恩情要記,不可船過枴仔放水流……」

     大家仍禮敬王爺,但以環保或諸種因素,討論結果,喪禮選擇佛教儀式。

     年邁的大舅公來,氣壞壞對儀式質疑,說阿嬤託夢沒鍋沒灶可煮飯,要我們燒給她。

家人覺阿嬤的堅持來自執著,決定念經迴向請她速往極樂西方。

後來聽說一位大師級通靈人指點,說我們虔誠超度極有力量,阿嬤已到西方世界門口。

     大家聽了開心,我想的是「到門口,幹嘛還不進去?」

 

     家祭當天,大舅公、阿舅都來。唸祭文前,我放了一捲錄音帶,裡面是小時候幫阿嬤錄的音。

我又聽得阿嬤說故事、唱歌、笑著了……突然!帳棚外騷動起來,阿舅竟起乩身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阿舅起乩,一樣有緊遞上來的大把香,不一樣的是大舅公一直止住阿舅(王爺公?!)

     「外家,不得多嘴……」 但擺陣繼續,無法可擋。

 

     王爺手指眾人,用一種腔音說「恁眾人對本王無信心,但是林信女(阿嬤)一直對吾敬重,

伊來找吾救伊(聽說阿嬤在西方門口久久徘徊?),吾無可能不相助,

今日吾來,帶伊到身邊,免伊魂體受苦……」(阿嬤不想火化?)

 

     有人勸阻,王爺目再瞠「彼是林信女,我才肯如此,若是恁者──喝!」

說完,棄了眾人,大踏步朝帳棚走來。

     我呆住了!一身疑問!

 

     怎麼帶?帶去哪裡?要信王爺公說的嗎?西方極樂世界是真的嗎?哪個真哪個假?

     王爺公大步持香近棺木。做儀式時,小時候和阿嬤一起看文乩武乩的畫面又湧上心頭。

只是這回,我在這頭,阿嬤在那頭。

 

     當乩身說「魂對吾行」時,我泣不成聲。

     阿嬤這回真的要走了?

     她堅持選擇到王爺身邊繼續敬茶擦桌,即便已到西方門口?!

     阿嬤再見阿嬤再見阿嬤再見。

     如果有來生我們不要再當嬤孫我們來當同學 要一起讀書 阿嬤你決定要留在王爺身邊也好

王爺公請你不要讓我阿嬤只做掃地擦桌子 她已經做了一輩子了 她好辛苦不要讓她再那麼辛苦

我阿嬤很聰明 她是欠栽培 讓她有機會接觸聖人經典 讓她有機會照見本來面目

請告訴她我好愛她好愛她 請幫我一直提醒她就像阿嬤睡在我旁邊提醒我一樣

王爺公求你幫忙求求你求求你幫我告訴阿嬤她是我這輩子第一個老師……

 

     我在鼻涕淚水裡急亂亂的說著,怕王爺就要走出帳棚,怕阿嬤就聽不到我說話,怕……

     卻在偷偷抬頭時,見王爺大把香高舉、七星步踏凜然、俱是行去安安的氣息──

千山獨行果然是人生真實相狀啊!

 

     跟在後頭的魂哪……親愛的阿嬤,你正微笑捻花行往你抉擇的路途吧!

     我突然確定眼淚可以收起,祝福可以開始,因為不必相送也是真實的。

     阿嬤、王爺公、謝謝你們,這一段功課我學到了,沒有懷疑。


轉載:中時電子報




看完~~我哭了......文中的阿媽讓我想起我老媽~~也是每天清晨五點就到宮裡為道祖及眾神燒香點燭擦桌敬茶~數年無間斷~所以家裡有什麼事道祖都很幫忙~~
神是不會把人忘記的~~只要有付出~祂一定會還這份情...
那人呢??
傳統與現代思想的衝擊~在幾年後~我們是否也會面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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