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至，我在古亭捷運站。

一個醒目的招牌吸引了我，但是招牌上的字現在卻記不詳實了，只記得是賣熱牛奶的意思。

冬季的台北，加以寒流來襲，微微飄著細雨，穿得再多，空氣依舊冰寒，凍得我手腳冰冷。此時如果能夠來一杯熱牛奶，應該能驅除不少寒意，於是我轉身走向那個農會開設的小舖。　

小舖並不大，賣的產品倒是琳瑯滿目。當我走到小舖前，就只顧著瀏覽他們的產品，並沒有抬眼望一下那位賣牛奶的女孩。

稍微看了一下他們的產品之後，我還是決定要熱牛奶，便開口問：「請問有熱牛奶嗎？」

女孩清脆的聲音答著：「有！」

「請給我一杯！」

「好！」女孩手腳俐落地幫我用袋子把牛奶瓶包了起來遞給我，裡面附有一支吸管。

「喔，原來是整瓶的。不是算杯的。」我心裡想著，再問：「多少錢？」

「三十元。」

我找出袋子裡的錢來遞給女孩時，第一次正面看到她的臉。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右臉頰與眼睛的部分都腫脹著，紫黑色的右臉頰出奇地腫大，而眼睛則縮成一小圈，幾乎看不見了。剛注意到時，我心裡有點驚訝。接著馬上抹除這一點點的驚訝，儘量自然地看著她，當作沒有發現她的與眾不同似的，只希望自己沒有露出奇怪的表情傷害了她。

我檢驗著自己的心態，看到她，對她是什麼感覺呢？我覺得自己對她不是同情，而是敬佩。因為她的表現很好，一點也沒有自憐自艾的表情，反而露出非常明亮的自信與敬業態度，令我暗暗佩服著。心想，如果是自己，能夠這樣子堅強嗎？也許很多事情都得遇到了才明瞭，再怎麼揣度，再怎麼同理心，究竟無法完全了解對方的感受，畢竟再怎麼努力「感同」，也很難真正「身受」的。

「收您一百元，找您七十元。」清脆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看到了女孩身邊站著一個像是老闆的中年婦女，看起來相當仁慈的樣子。我不知道什麼情況下，她僱用了女孩，也許是政府的規定，也許是她的仁心。　

「謝謝！」我轉身即走，就像向一個普通女孩購買東西一樣。因為我覺得不該給多餘的同情與憐憫，因為我相信她今天能有勇氣站在這裡當店員，應該會希望大家對她一視同仁，不要對她另眼看待吧！到底是誰值得同情呢？也許反而是健康的我們，卻有一顆不健康的心。

在捷運車站，我看到一個賣牛奶的女孩，她的臉部雖有缺陷，但是我覺得她散發出伶俐與自信的美，這是今年的十二月，寒冷的台北冬至，我所看到的最美的畫面。

陳潔民2001.12.22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