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的我


懨懨地起了床。頭很昏，身體還沒有從長途飛行的勞累中完全恢復，林已經排上了一整天的行程。雖然說，對於我而言，波士頓不能算是一個太新奇的城市。但於林，此地卻不只是一個觀光點，某個部份的林還存在這裡的，也許也可以說，這裡有他的甜蜜與痛苦、與最沉重、最充實的人生片段，是我所來不及參與的，屬於他的過去。有時恍惚間，我會以為，林將他的一部分葬在此處，仍未起出。是以，我帶著一種掃墓的心情前來，無法歡快。然而還是要假裝的，林並不明白我的心思，說不定也不怎麼了解他自己的，因之仍是一團高興。

我們緩緩地步過哈佛校園。很喜歡這裡，當然也不是第一次來了，所以不想去摸那座哈佛先生的腳，也不怎麼專心聽林說我其實已經聽過三遍的、哈佛先生的真假趣聞。定定地望著紅銅色的磚牆和深灰的拱門，我拉著林的手，當心地踏過潮濕的草地，天下著貓毛似地細雨，一絲一絲、有一搭沒一搭的飄落，空氣中的溼氣鑽進了垂墜的藍底碎花圓裙襬，水氣拖慢了步伐，在泥巴地上留下長長的印子。我不怎麼留心林的話語，卻開始想，這裡與紐約市多麼的不同，空氣是靜止的、輕甜的，然而我不覺懷念起紐約與台北、流動的喧嘩。「在這裡念書會是怎麼樣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想著這個問題，雖然說，自己原也有來這個城市唸書的機會，只是選擇了紐約。「如果當初是在這個城市呢？事情會不會有點兩樣？我與林是否還能走在一塊兒，如現在這般？」

就在哈佛隔壁的MIT是此行的重點，隔著一條巷道的學校，風情完全兩樣，落差比清交大的校園景觀差異更甚，不過空氣快多了，不那麼凝滯。林帶著我上下穿梭電機大樓，一邊指著從前專屬的辦公室，一邊找著做實驗的研究室。在巨大的金屬器材之間，轟隆隆的運轉聲裡，我其實很難想像林在裡面奔去奔來的身影，突然了解我們之間的差異是多麼巨大，完全是兩條路上的人，就要這樣走在一起了嗎？很驚奇。

指了比爾蓋茲捐贈的大樓，再看電機大樓的兩面雕塑、圖書館、講堂、長迴廊，林似乎不知道還能帶我去看什麼，昏了頭問我是否要去看多媒體實驗室，相當地沒大腦。不聰明的提議讓我更悶了，雨仍絲絲飄落，我卻完全不想再待在校園。

「我知道有一間專賣甜點，很有名的！」我猜想林所說的是不是捷老哥也很喜歡的那一間。跟著他在窄巷之間漫步，頂著漸漸要停的雨，我專心地收束四處飄移的心思，讓他歸攏在林的身上，看看是不是能掙脫心底泛上的、逐漸暈開的灰。林走的急，腳步咖拉咖拉地響。「是這裡了！」果然，是Final，紅絲絨座椅與深木色的方桌，很是熟悉。想起第一次來拜訪捷老哥，哥就是帶著我同BIG來此地，也是用甜點。於是，屬於波士頓的舊日歡樂時光，很奇妙地、不經意地一點一滴匍匐回來，雖然說，我的身邊已經換成了林，而捷老哥也早已回了台灣許久……

有著褐色長髮的女侍應生，甩著馬尾，輕快地送上綜合了巧克力甜點與冰淇淋的甜品拼盤和一杯熱摩卡、一杯本日咖啡上來，瀰漫了一天的烏雲似乎有漸漸消弱的趨勢。在咖啡香中，我終於慢慢地變成我，開始指手畫腳地說起從前從前，不知是第三次或第四次來此地拜訪時，捷老哥介紹的一間「全波士頓最棒的熱巧克力店」，然後懊惱地說，當時太飽了，只在門口張了張，就錯過了。林憐愛地看著我，在波士頓居住五年的他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卻答應明天一定帶我去找到那間「有著最濃的熱巧克力和許多許多不同巧克力與點心的、有著古老磚牆的、小小的有著昏黃燈光的、似乎在哈佛圓環附近，然而完全不確定的」巧克力專賣店……

比爾蓋茲捐贈的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