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09 00:06:40周大祥

馬勒的冷酷異境

如大地之歌一般,馬勒晚年的生命於歷經折難重得體會,尤其在一九○七年後,馬勒認知到生而有涯,然藝無限的道理,因此,晚年的三大作品,一再訴說著蘊藏愛的告別。這種對人生的熱愛並非直觀而淺薄的,而是,在病苦之下,生命最後終將濯淨人世,留下純粹。著名的馬勒學者庫克(Deryck Cooke)將馬勒的第九號交響曲視為「靈魂之暗夜」(dark night of the soul),深刻地在第一章中流洩而出,前往絕境之路並非直接可達。在晚年的「預知死亡記事」裡,第一章的前三聲喪鐘,泛搖著馬勒對人生的回憶。

對於指揮者來說,第九號是對樂團及演出能力的最好試金石。作為馬勒指揮家,多半會先由前二號巨人及復活,再漸次入手。因此,目前存在的第九號錄音,多半存在相似的演出高度。這並不是說,第九號應該視為指揮家的重要拱鼎表現,奇異的是,一旦進入馬勒的梅花陣,反而給予指揮家較少的詮釋空間。

最早期的錄音作品是霍倫斯坦在一九五三年與維也納交響樂團的錄音(VOX),是LP時代最早的馬勒作品,也設定了之後馬勒指揮的標準,在 Horenstein之前只有偉大的華爾特指揮維也納在一九三八年的錄音。這個作品重要之處,在於他完全正確的處草了馬勒節奏上要求的「Andante comodo」,以徐緩的步伐,漸序的拖向第一次高潮(在馬勒晚年的作品中常見的)式地說出告別主題。這種聲調並不是拖曳著前進,而是聲音的每一擊出現的泛音,而出現那種溪流式的清意。

Horenstein處理死亡上,並不是單純的將痛苦表現出來。痛苦只是增加了戲劇性。因此,在堆磧告別主題前,憤怒與咒罵只是告訴我們生命本質即是如此。在處理第三樂章上,諷刺性的迴旋曲中,Horenstein並不把這個橋段作為一個過度篇,而是花了較大的著力將此段變成整個作品的完整性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在於結尾合奏部,你仍然可以從這個單音錄音中,更清楚聽見 Horenstein的平衡性。在詮釋上,這是一個不能放棄的作品,不過對於現代年輕的愛樂者來說,你不用受這種罪,歷史性錄音的炒豆聲,可能不會讓你太high。

華爾特在一九六一年第一次做了第九號的錄音,而在他作出世界上第一個錄音在五十年後(1912!!),自是有特殊的意義。華爾特指揮一群由加州演出者組成的哥倫比亞樂團包括了一段很棒的排練錄音,由錄音的製作人麥克魯(John McClure)主講。可以說是馬勒錄音史上不可錯過的珍貴歷史文獻。而且,這個錄音可以說是承襲舊傳統錄音中,品質最佳者,對於歷史銓釋上來說,格外具有意義。


華爾特對於將這個作品視為輓歌的態度和霍倫斯坦相似。然而,在力道的處理上,華爾特更將整個作品視為一個告別式,尤其在當時大師已是八十高齡,此一演出不但是訴說馬勒,更是一部猶太人在廿世紀前半葉之悲歌。大師對於此作品的詮釋已臻爐火純青,沒有一絲絲的「怪角」出現,恐怕比馬勒自己詮釋,更有可觀之處。整體說來,這是一個完整而懷舊的演出,表現一個凋靈指揮家的晚年感懷,如果說Horenstein一直在討論音樂問題,似乎在華爾特的演出中,都早有定案。雖然哥倫比亞交響樂團並非一流樂團,而且錄音上仍有一絲炒豆聲,但是如果考慮到大師因素,以及實際上當年的水準,這個版應該是能讓大多數人滿意的。


伯恩斯坦曾被認為是美國最佳的馬勒詮釋者。除了相近的血統外,性向以及其對馬勒的深刻理解,使他完成了多次馬勒錄音的循環。他錄馬勒九號有兩次「現場」。其中與阿姆斯特丹大會堂管弦樂團的那次,事實上用了部分的採排部分,有些樂評家不承認這是正港的現場,儘管這使得錄音效果更佳,另一次是與BPO在一九七九年的錄音,當時大師的身體狀況較佳,也比較沒有出現晚年駕馭樂團上的問題。


我在年輕時很喜歡伯恩斯坦的一些表現,不過現在看來,有時候似乎太過了。變成聽伯恩斯坦強過聽馬勒,儘管和 Hollywood movies一樣,效果絕佳!尤死亡主題的詮釋上,伯恩斯坦的表現有些怪異,或者是其主觀表現之故。尤其是第三樂章的呈現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在這個樂章他告訴人們為何「速度」是伯恩斯坦的武器。他一定和樂團有極為精確的溝通,而使其極富表情的表現不致墜入虛浮的深淵,加上伯恩斯坦在演出中慣常加入挑逗聽眾的元素,這點在一九八六年的版本中,可以更明顯的聽出,可以說是所有錄音版本中最經典的演出之一。或許這也是為何伯大師的錄音一直是所有錄音作品中的銷售常勝軍,尤其是喜愛現場錄音的聽眾,柏大師在現場錄音的熱情,應是富有魅力的。


巴畢羅里(Sir John Barbirolli)在一九六三年與BPO的錄音也是一個傳奇。巴的演出總是簡潔有力,讓人知道he has something to say。或許不是那樣的複雜,但絕不代不深沈。尤其在其在第一樂章中對於"walking pace"的處理,真正的讓人體認到人性的溫暖,有如和旬的冬陽。這是自偉大的福特萬格勒之後,有其他指揮家在這個錄音上能夠與之比擬的。有人在巴畢羅里爵士死後發現他的筆記這樣寫,「Nothing great is achieved without passion, but underneath the passion there should always be that large impersonal survey which sets limits to actions that our passions inspire.」有限制的熱情就是你會在這個錄音中得到的東西。一個好的作品聽完後,通常會留下一點東西。而巴畢羅里的錄音,可以讓你回想一整天。


布列玆(Pierre Boulez) 與芝加哥交響樂團的合作,由DG發行的作品較不為台灣市場樂友所喜。主因之一,往往是布列玆的馬勒實在是太純淨了!尤其是從第一主題開始,布列玆就開始降溫,一直處理樂團在最低動能上遊移,儘管是在不失去聆聽趣味的基礎之上。這裡,列布玆不會給你太多的激情,他像一個律師一樣精明,來研究馬勒到底在講什麼。我有一個印象是布列玆似乎認為過去前人的演出太沈重了,而且過於將重點強調在第一樂章(幾乎所有的人一聽到開場部就知道是馬九!)因此,他著重整體演出的平衡上。結果就是最不引人注目的第四章,布列玆演出的速度比華爾特在一九三八年的表演更為緩慢!儘管法國人的馬勒不見得對大多數人的胃,可是芝加哥交響樂團的演出仍然十分的稱職,尤其是優揚的銅管(CSO的傳統!)比之前的許多樂團表現更好。


拉圖的馬勒第九似乎是一個災難,有朋友警告我別買。其實作為新生代大師中最有聽眾緣的指揮家,在經歷了令人署目的馬二成功後,之後拉圖與EMI的幾次馬勒錄音,大多數都令愛樂者感到失望。拉圖似乎想要發展現代音樂,並且想要將柏林愛樂帶往歐洲最前衛樂團的路子,這些都是正確的方向。然而,在古典作品的詮釋上,卻可能消化不良,除非,我們都同意,聽眾該換換胃口啦!


他與維也那愛樂合作的馬九,就有之前的問題,其實在葛濟夫帶維也那照樣可以作出粗野的柴可夫斯基,這點上,似乎嚴重考驗拉圖的功力。他在維愛的身上,無法展現出其在伯明罕市立交響樂團(City of Birmingham Symphony Orchestra)的水準,存在著溝通上的問題,使得企圖遵循類伯恩斯坦途徑演出的馬勒九號,呈現過於軟調的情況。而且在錄音的動態上也是一大問題,如果你想要從頭到尾聽見最微量的聲音部分,那註定在高潮部分,將使你家的鄰居打電話來抗議!

另外,卡拉揚與其繼任者阿巴多與BPO的演出,也是許多樂評家支持的版本,這和不同的觀點有極大的關係。卡拉揚的馬勒是絢麗而充滿生命性的,如果我們認知第九號必須同時具有的二元性,也就是重生與死亡,痛苦與熾愛,卡拉揚無異的是不二的人選,他的錄音充滿了平衡的穩定,這是在美學上不易超越的境界。很像白色巨塔中的財前醫生,在卡拉揚高度共振性的演出下,柏林愛樂展現出其整體演出的最高極限!


最後,我要提朱里尼(Giulini)的演出。朱里尼是一個擁有自己聲音的指揮家,無論他指揮那個團,都會讓你感到那是朱里尼之聲,這點上,朱里尼算是不簡單的大師。一代巨匠朱里尼指揮的馬勒,就筆者個人偏好而言,真正覺得打從心底的迴震,實是幾年前聽朱大師的演出,在這個一九七六六年的版本中,充滿了神學色彩,尤其是聲音層次分名,錄音良好等條件,可以說是充滿音樂性魅力的滿出。有人甚至認為這是朱里尼最佳的演出作品之一,並不算誇張。


在這另外提兩個網友提到重要,但是筆者未曾聽過的版本,分別是一九八二年桑德霖與BBC愛樂在曼徹斯特錄音室以及一九六六年Horenstein與倫敦交響樂團在BBC消遙音樂節(BBC Proms)於皇家亞伯特廳(Royal Albert Hall,隔壁就是有名的中國區!)的演出。目前Sanderling的版本似乎已絕版,不過也許在BBC的低價系列中可以找到,如果樂友見到這塊版本,不用心軟,立即搶下便是。


Sanderling是第一流的馬勒專家(Mahlerian),尤其在馬勒的晚期作品上。如果你聽過他的大地之歌,就會支持這種看法,在DC(Deryck Cooke)的第十大禮讚,就是收錄這個作品。他也有一片由Erato出與愛樂管弦樂團的演出,不過比不上他與BBC的合作。有人認為他是唯一和巴畢羅里一樣充滿人道關懷的馬勒,然而收藏不易,較為可惜。


Horenstein的重要性已不言可喻,就不贅述。因此,在BBC Legends或Music and Arts系列裡應該都可以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