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師父‧‧‧』夜若冰悄立在一株柳樹上，兩眼望著湖畔相擁的人兒，心中非常苦澀，不禁愁眉深鎖。

水清見到她的愁容，輕歎了一聲，『唉，若兒，師父其實很想將她留在身邊，永遠都不讓她離開師父半步，但也不能急於一時‧‧‧』接著默然不語了。

街頭上圍觀的人群一哄而散，夜若冰正想走過去與林默交談幾句有關於高明兄弟的來歷，讓她更加瞭解，以後可以避免發生被人識破的事情來，但水清卻突然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不讓她走，並且對著她搖頭，示意她留在原處，不可輕舉妄動。

夜若冰起初不解，轉頭望向東方羽，愕然發現一個從仙界來的將軍厲聲責問著她，之前見過的東方翔及沐瑤也隨後趕到，頓時明白師父為何阻擋自己了。

『若兒，咱們先離開這裡，不要讓他們看見妳的原形。』水清鬆開抓住她的手，低聲說道。

『嗯‧‧‧』夜若冰無奈地頷頭。

師徒二人悄悄走開，到了蘇州城外的小林子裡靜觀，直到他們追逐著東方羽和沐瑤，只好也急忙追了過去。不一會工夫，又跟隨著東方羽回到蘇州太湖的湖畔，見到她們緊緊地相擁，兩人都不想走上前。

見師父垂下眉頭沉默不語，夜若冰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勉為其難地說道，『師父‧‧‧咱們回十三迷林子，讓小雨安心回到她應該回去的地方。那五年之約，只剩三個月，就讓若兒代她償還，您說好麼？』

夜若冰決定成全她和沐瑤了，雖然有些不甘心，但由於身份懸殊，不敢也不願與沐瑤爭奪自己心中最深愛的人。縱然師父曾經勉勵自己，一旦愛上了，絕不能輕易放棄，可爭風吃醋不是自己喜歡做的事，因此無法強迫東方羽一定要捨棄疇昔的一切，而選擇一個仙界所不容的鹿妖。

水清一聽，微微睜大眼睛並愕然問道，『若兒，妳不喜歡小羽兒了麼？為何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

『師父‧‧‧』夜若冰苦笑，堅決地說道，『若兒一生只愛她，只要她得到幸福，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傻若兒‧‧‧』水清又是輕歎一聲，當初自己是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之下留在妖界，見到夜若冰時，便知道她是個非常善良的鹿妖，喜歡研習藥草，於是收她為徒，傳授藥草的學問，與她相處越久，越是疼惜，因此不忍見她為了情字而滿腹憂愁，從此落寞寡歡。

她走上前輕輕抱住愁眉不展的徒兒，柔聲說道，『咱們不回十三迷林子了，五年之約她尚未還清，小羽兒去那兒，咱們就跟隨她到那兒。』

夜若冰驚訝地抬頭看著師父問道，『可是師父，仙界絕不容許我這樣的鹿妖闖入，咱們又如何跟隨小雨到那兒呢？』

水清淡然一笑，『有師父保護妳，誰敢如此大膽地碰妳？』

『師父‧‧‧』

夜若冰感激地落淚，她自幼失去爹娘，飽受其它妖精的欺負，因而獨自躲在人間的一座深山修練成人形，與山林中的飛禽走獸相處得極和睦。自從妖魔恣意擾亂人間，她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人間，來到妖界的十三迷林子，但生活更加痛苦，因為整日必須眼睜睜地看著妖魔欺壓比他們弱小的妖魔。

幸好沒多久便遇見了師父，讓她在陰險邪惡的妖界中覓得一處淨土，也認識了不少善良的小妖精。她開始專心學習藥草，不過知道師父的真正身份，著實訝異不已。後來師父因有私事而離開，接著她在意外中救了東方羽，當時立即發覺東方羽與師父有個共通之處，那就是她們的眼眸都是如此乾淨無瑕，清澈且明亮，因此一顆處子之心才會不由自主地對她動了情愫。

『就這樣了，不許再如此猶豫不決了。』水清沉著臉。

夜若冰見她有些不悅，只好頷頭說道，『一切都聽師父的。』

蘇州城其實不大，來往的船隻及馬車卻絡繹不絕，市廛非常繁盛。東方羽和沐瑤並肩走在熱鬧的街道上，仔細尋找水清師徒，但已找了三天，城外方圓百里也尋遍了，仍然沒有發現她們的蹤影。

『小羽，咱們到城東看看。』

『嗯‧‧‧』

東方羽依舊是一身男裝，看起來風流俊俏，丰神飄灑，臉上雖略帶著憂鬱的表情，也不失飄逸的風度。沐瑤則是一襲淡青色的衫子，裙帶隨風輕盈地揚起，雙眉細彎，明眸靈動善睞，小巧鼻子直挺，肌膚如雪，顏如朝華，清雅斯文，兩人同行自然引來不少欽羡的目光，但她們視若無睹，全神貫注地尋人。

『小羽，咱們在蘇州已尋找了三天，仍不見她們的身影，不如到其他城鎮尋找，可好？』

到了第四天，兩人緩步到蘇州城外的一個長亭前，路上無過往的行人，四周闃寂無聲。沐瑤口中如此說道，其實暗自希望東方羽盡快放棄尋找那兩個妖精，乖乖跟隨自己回仙界，因此才以退為進，並不願見她繼續找下去。

『沐瑤，我‧‧‧』

東方羽微一沉吟，心中反覆尋思，師父不會忘記五年之約，應該知道自己正急著找她們，定會回頭與自己碰面，夜若冰已愛上自己，更不會不告而別，莫非她們故意不出現，使用法術躲了起來，就是要讓自己安心的回仙界？倘若果真是如此，是否也應該順著她們的意思，趕緊與家人回扶桑島？

『小羽，不知意下如何？』見她思索了半天不答話，沐瑤又問了一聲。

東方羽抬頭凝視著她，心中輕聲歎息，然後狠下心說道，『沐瑤，既然三天已過，咱們就一同回扶桑島罷！』

她一說罷，立刻垂下腦袋，抿了抿嘴唇，暗自打算日後再偷偷離開扶桑島，到人間及妖界尋找她們。

不過話一出，樹林中乍然走出兩個人，他們便是東方燁及東方翔，臉上皆露出欣慰的笑容。

『呵呵，羽兒，妳這守信的性子一直沒變！』東方燁一聽到小女兒終於答應回仙界，喜出望外，高興地呵呵大笑。

『爹‧‧‧』東方羽一門心思尋找師父她們，竟然沒有發覺爹爹和三哥藏匿在附近，不由得感到有些驚慌且慚愧。

『事不宜遲，咱們這就立刻動身，大哥和二哥都迫不及待想見到羽妹妹安然歸來！』東方翔擔心妹妹會突然變卦，也害怕水清及夜若冰回頭找她，因此催促著她回扶桑島，至少扶桑島上有數千個弟兄日夜保衛，何況妖魔自從打了敗仗之後，不敢再為非作歹，更不會冒險闖入仙界。

『嗯‧‧‧』東方羽聽到“立刻動身”四個字，微微一驚，將腦袋輕輕頷了一下，決定跟隨他們回去了，心中縱然有百般的不捨，也必須回扶桑島一趟，與久別的大哥二哥及天兵天將重聚。

東方羽一頷頭，圍繞在她身旁的三個人，同時笑逐顏開，接著簇擁著她迅速離開人間，絲毫不讓她有後悔的時間。

湖邊悄然佇立，柳葉垂波身嫋嫋，短笛弄今朝，莫問淚多少？

『楊柳柔弱，東風迷醉，綠野占芳蕤，一路春色怡人。吟罷清詞幾闋，教誰愁緒幾分？』

水清望著明媚的太湖低吟幾句，轉頭瞥了夜若冰一眼，見她一副裝做神態自若的模樣，知道她暗自隱忍著哀愁，不禁微微一笑。

過了片刻，水清又吟了幾首離愁的詩，全是夜若冰目前的心境，夜若冰聽了之後，再也無法忍受詩中的愁句了，這時才哀怨地低喊一聲，『師父‧‧‧』

『若兒，怎麼了？』水清饒有興致地凝視著她。

夜若冰悄悄抬眼眺望背後的蘇州城，無奈地歎道，『師父，求您不要再吟詩了‧‧‧』

『呵，若兒，妳怎不問師父，小羽兒都走了，為何咱們還不趕到扶桑島與她相聚？』水清笑道。

夜若冰一愣，失笑了，『若兒的心事總是被師父看穿，但師父不知，若兒認為師父仍然不急著趕到扶桑島，自有道理，若兒無話可問。』她頓了頓，苦笑，『若兒其實只是不喜歡師父吟那幾句詩罷了‧‧‧』

『因為詩中道出妳的心事，所以不喜歡，對不？』水清不等她答話，又繼續說道，『若兒，咱們可以走了，扶桑島離這兒很遠，咱們必須飛得急速，妳的法力不高，可要忍著點。』

『師父，咱們真的要去仙界？』夜若冰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道。

水清知道她害怕了，輕笑一聲，反問，『仙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有何可怕？咱們為何不去仙界找小羽兒？』

『可是仙界如此之大，師父可知扶桑島在何處？』

『若兒，妳的心思是否因為裝滿了小羽兒，所以才忘了師父的身份了？』水清搖頭問道。

『啊‧‧‧』夜若冰略帶羞赧地低下頭。

『情愛總是容易讓人心煩意亂，而且糊里糊塗，醒著眼中只見到她一人，睡著夢裡也只夢見她一人。』水清似乎感同身受。

說罷，環顧江南迤邐的美景，又感歎地說道，『若兒，待妳得到幸福的歸宿之後，師父決定隱居此處了。』

『呵，師父如此喜歡人間的江南景物，若兒也決定與她攜手陪伴師父左右。』夜若冰也喜歡江南郊野的恬靜生活，不由自主地笑著說道。

水清微笑不語，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逕自朝著扶桑島的方向飄然走去。夜若冰尾隨在後，心中仍是忐忑不安，畢竟自己是仙界的仇敵，稍有不慎，可能會一命嗚呼，因此有些埋怨師父的膽大妄為，但東方羽如今不在身邊，失落之感竟然越來越深了。

扶桑島原野百花齊放，山巒綠葉煙雲，處處景色如畫。五年未歸，東方羽一回到仙界，見扶桑島的一切依然一如既往，心中百感交集，可惜不能告訴家人自己的煩憂。

迎面而來的大哥和二哥滿臉興奮，仔細端詳長大之後的妹妹，便緊緊抱住妹妹的身子，又哭又笑，其他天兵天將也齊聲歡呼東方羽平安歸來，九天玄女卻在一旁靜靜佇眙著東方羽，暗自觀察她這五年來的變化。

東方羽發覺到她奇異的目光，轉頭低聲喊道，『師父，徒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九天玄女微微一笑，不多說一句。

『羽妹妹，以後不許再強出鋒頭，凡事要量力而為，知道麼？』東方翊用大哥的語氣，非常嚴肅地對著她說道。

『嗯，知道了，大哥。』東方羽微微頷頭，但心中卻暗忖，倘使當時沒有被海怪擊落到妖界，就不會遇見夜若冰，也不會與一個鹿妖相愛了。

見妹妹乖巧地頷頭，東方翱感到欣慰，看來妹妹並沒有完全與妖魔同流合汙，可是怕她只是隨口敷衍，於是說道，『羽妹妹，大哥的話妳要謹記在心，不許再鹵莽行事了。』

『嗯！』兄長依然疼愛自己，沒有責備自己在外面流連忘返，也沒有提到自己與妖魔為伍，東方羽激動地張臂擁抱他們壯碩的身子。

『汪汪回來之後很想妳，牠正在南邊崗子守衛呢！羽妹妹，咱們現在就去找牠！』東方翊笑道。

『嗯！』一聽到汪汪，東方羽的眼睛登時發亮。

東方翊正想拉起她的胳臂，東方燁這時撩弄一下鬍鬚，說道，『羽兒累了，讓她歇息，晚上咱們設宴慶祝羽兒歸來！』

扶桑島的人，無不興高采烈地歡呼，東方羽也是十分興奮，爹爹過去極少設宴請客，如今竟然為了自己的歸來而大費周章，心中非常感動，但心中仍有一絲淡淡的愁緒，暗忖若是師父和夜若冰也在自己身邊慶賀，那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東方燁立刻吩咐廚房弟兄們，務必煮些小女兒最喜歡吃的菜餚，接著領著小女兒，盛裝進玉清宮向玉皇大帝稟報，東方羽也換上女裝，清麗俊雅，不過九天玄女也跟著他們父女一同進宮。

『哈哈，玄女，妳教得好徒弟啊！』玉皇大帝見到東方羽毫髮無傷地進宮晉見自己，而且長得如此靈秀漂亮，喜形於色，高興得呵呵大笑，『小英雄果真有幾分本領，可以大難不死，實在是太好了！』

接著對著眾仙說道，『東方羽殺敵有功，賞黃金百兩，玉如意一對，霓裳羽衣十二件，蟠桃玉液各一百個！』

『多謝玉帝賞賜！』龍顏大喜，東方羽當然不能拒絕，全數接受玉帝的賞賜。

眾仙紛紛祝賀之後，他們才捧著厚重的賞賜離開玉清宮。

回扶桑島途中，東方羽毫不費力地飛上天，九天玄女訝異她身上似乎隱藏著深厚的法力，於是飛到她身邊，然後附耳低聲問道，『小羽兒，妳是不是遇到了修為極高的仙人？』

東方羽聞言搖頭，『不是，徒兒又拜了他人做師父。』

『誰？』

『她拜了個妖孽做師父！』東方燁非常不悅地替她答話。

『嗯，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九天玄女聽了也不生氣，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徒兒，然後噤口不問了。

當日夜晚，扶桑島設宴請來了許多人，仙梓潼夫子及其夫人文婉仙子，以及仙界的幾位將軍和他們麾下兵卒，島上除了數十名天兵天將巡邏守衛，其餘弟兄皆受到邀請，他們個個興奮不已，對著來客直誇東方羽年紀雖小，法力高強，膽識過人，連妖界最厲害的海怪都傷不了她。

宴席中，多數粗獷豪爽的天兵天將，大口吃魚肉大口喝玉帝所賞賜的玉液，笙歌鼎沸，歌舞昇平，相當熱鬧。

從玉清宮回來之後，東方羽便直接跑去南邊崗子找金麒麟，抱著牠又玩又鬧，直到宴會開始，才匆忙趕到宴會之中與弟兄們盡興。

許多賓客感激東方羽極力守護仙界，送了一些珍奇東西給她玩，文婉仙子疼惜東方羽在外受了不少苦，也送了她最喜歡吃的點心。

沐瑤坐在東方羽身旁，見她不住回敬客人，自己卻只飲了幾口，本想替她擋酒，她立刻笑著婉拒。東方羽的情緒是既高興又憂愁，因此“來酒不拒”，杯杯一飲而盡，幸好在十三迷林子的那段時間，經常與水清飲酒，酒量越飲越大，所以尚未醉酒，還可以再飲幾杯。

『小羽‧‧‧』沐瑤一雙清秀的眸子凝視著她那張俊美的臉龐，趁著客人敬完酒離開她們，對著她輕喊一聲。

『沐瑤，怎麼了？』東方羽放下酒杯，轉頭看她。

『小羽，我已與翔三哥定親了‧‧‧』沐瑤垂下眸子，低聲說道。

她的聲音細如蚊蚋般的小聲，可是東方羽卻聽得非常清楚，目瞪口呆愣了好久，莫名其妙地發覺喉中彷彿被一塊硬石頭給哽住，無法嚥下任何酒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