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沉悶在閨房幾日之後，爹娘見我身子無恙，允許詠絮社的詩友們在芙園後院濟濟一堂。她們一來，我立刻將蕭玉新作的一首“秋夜披捲”交上去，她們看了之後，讚美了幾句，表示我已經過關了，我也可以暗自鬆了口氣。

彩雲和霽月早已備好茶點，站在一旁笑容可掬，似乎非常喜歡家裡待客。如此的讌集雅會，我畢生從未遇過，但覺得處在“古人”之中，有些不自在，很怕她們識破我的身份。

原以為只有社中的姐妹前來歡晤，未料陸夜寒身後多跟了一個年輕男子。

那名男子對我作揖問好，我只好也點頭回禮，心想莫非此人是陸夜寒的愛慕者？呵呵，算了算了，無論他是誰，都與我無關，何況人多比較熱鬧。看他的言行舉止，顯然是個讀書人，不過，他看起來有些面善，容貌與陸夜寒也有些相似。

今天外面氣溫雖稍低，院子裡卻是一片喧嚷聲，增添不少溫暖的氣氛。霽月怕我著涼，逼迫我披上大衣，弄得我覺得很悶熱，可是如果不穿，彩雲又會嚷著跑去請夫人了。唉，鬱悶啊‧‧‧

『呵，守華妹妹別只顧著笑，快來對句呀！』恆幼姐姐急急催促，因為她們提議吟詩作對，句子中要有“秋”字。

我數理方面很強，可是文學造詣不高，所以只有當“觀眾”的份了。

守華姐姐慢條斯理的舉起茶杯，悠悠吟道，『秋陽千嶂裡，送雁彩雲飛。』

瑜玲姐姐拍掌叫絕，『好對兒！』隨後笑道，『我也對一個桂秋飄窗外，撈月引媚漣。』

守華姐姐揚起柳眉譏笑，『噫！瑜玲妹妹真不害臊，也不怕陸夜琪見笑。』

我心中暗自驚訝，那男子就是陸夜琪？難不成他就是陸夜寒的哥哥，也是娘曾對我提起過的陸公子？我悄悄轉頭凝望挨著我身邊的陸夜寒，她很安靜，臉上沒什麼表情，也不跟她們瞎鬧，彷彿是個與世隔絕的小美人。可是她那副沉靜不語的模樣，又讓我突然怦然心動了。唉，我‧‧‧肯定是生病了‧‧‧

她發覺我的目光，抬起頭看著我問，『玉姐姐，怎麼了？』

『呵呵，沒什麼‧‧‧』我像是當場被捉到的小偷，立刻很慌張的搖頭否認，而且窘到想挖個地洞躲起來！

她笑了笑，將頭倚靠在我肩膀上，低聲說，『妳沒事就好。』

唉‧‧‧其實妳再這樣靠著我，遲早會出事！

陸公子這時笑道，『吳姑娘請別誤會，趙姑娘只是心直口快，鬧著玩罷了。』

瑜玲姐姐佯裝惶恐的說，『噯，我居然忘了守華姐姐的諄諄教誨，今後一定謹言慎行，妹子在此作揖賠罪，乞請好姐姐饒了我一時心直口快！』接著起身行大禮。

守華姐姐噗一聲，終於笑了出來，『好了，瑜玲妹妹別折騰人了，我方才是逗著妳玩的！』

我坐在一旁不懂句子裡究竟那個地方讓人見笑，但見到瑜玲姐姐行大禮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哈哈！妙哉！沒想到守華姐姐也有這一招！』

瑜玲姐姐不怒，反而狡黠的笑了，『玉妹妹，該妳說出對子了！』

『是啊，玉妹妹，該妳出對子了！』恆幼姐姐也跟著附和。

『我‧‧‧』我連對子都不知如何對仗，怎麼出對子？妳們就饒了我吧！

『玉姐姐，該妳了。』陸夜寒揚起小腦袋瓜，對我甜甜一笑。

呃‧‧‧我‧‧‧好吧，在這群古人面前，我只好冒險出糗了！

『秋風秋雨愁煞人！』從我的記憶體中努力搜尋一番之後，只想到秋瑾被處決前，所寫的七個字，她是清末人，她們一定沒聽說過，不過這一句並不是對子，只希望她們會被我唬弄過去。

『嗯，好句子！下一句呢？』瑜玲姐姐一臉期待的問。

『啊？下一句？嗯‧‧‧下一句‧‧‧下一句被院子裡的秋蟲給吃了！』我那有下一句，心一慌，只好胡說八道了。

話一說完，立即鬨然大笑，尤其是瑜玲姐姐，都笑彎了細腰。這雖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仍然感到滿面羞慚，低下頭遮藏漲紅的臉，非常悔恨當時沒打好中文底子，讓這些“古人”見笑了。

『妳們別笑了，玉姐姐身子尚未康復，被秋風一吹，阻擾了文思。』陸夜寒這時跳出來幫我解圍，雙手還將我緊緊抱住，像母雞護著小雞一樣的舉動，讓我心中頓時感到有一股暖流緩緩擴散。

眾人聽了之後，這才停止笑聲，接著又開始對聯，但我突然發覺陸夜琪不時盯著我看，而且還對我微笑。我不能當面質問他為何一直看著我，只好佯裝不知道他灼熱的目光，。

『葉落庭院靜，秋涼雁來紅。』

當守華姐姐聯詩到此句，恆幼姐姐忽然驚道，『雁來紅！芙園裡新栽種的雁來紅倒未瞧見！守華妹子，瑜玲妹子，寒妹子，我們這就去賞花，讓玉妹妹留在此處陪陸夜琪！』

瑜玲姐姐與守華姐姐齊聲道好，便和恆幼姐姐攜手離去，使得我未來得及出聲阻止。只是陸夜寒有些不情願離開，在我身旁嘟著嘴且皺起眉頭。恆幼姐姐拉起陸夜寒的手，示意要她跟她們一起走，她才有些悻悻然的離開。

見她們匆匆離去，不禁讓我懷疑恆幼姐姐一定是故意支開所有人，而留下我和陸公子在亭內互相對看。可是恆幼姐姐，我也想見見雁來紅到底是長得啥模樣啊！

她們走了之後，我和他沉默許久，都等著對方先開口。

最後他終於柔聲的問，『玉妹妹現今身子可無恙？』

『好些了。』我微微點頭，暗自打量此人，只見他有張清雅俊秀的臉孔，身材頎長，渾身上下充滿書卷氣。他若生在現代，肯定有很多女孩子會倒追他，可我對他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

『數日前，知妳病著，本想立即返回京城探病，但怕蕭姑娘有失名節，故不敢唐突。昨日歸來，隔日便跟隨寒妹妹一同前來探望妳，也解了夜夜相思之苦。』他眉目含情的凝視著我。

我別過頭沉思片刻，逕自走出亭外，很不願意聽他如此表白。

可是他卻跟了過來，戰戰兢兢的問，『玉妹妹是否還在生氣？』

見我不答，又繼續說，『我也想盡早完成婚事，只是家母不許，認為妳年紀尚小，怕嫁過來之後苦了妳。不過我仍會勸娘回心轉意，妳應該知我對妳是情深似海。思君令人老，吾意永不改。』

我回頭看著他，心中覺得很煩悶，很想告訴他，其實我不是他所愛的蕭玉，而且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蕭玉是否也是喜歡他，所以不能擅自回應他啊！

『玉妹妹，身子是否不適？』他慌張的問。

 我抬頭望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彷彿有一段很長的記憶浮現在腦海裡，逐漸清晰昭著，但又開始模糊不清了。突然間心念一動，記起一句詩，『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接著我對他誠心的說，『凡百情痴難相聚，望公子守住承諾，莫見春殘花落盡。』我當時認為若他是真心愛著蕭玉，就不能辜負她。

他一聽，大為感動，目不轉瞬的凝視著我，然後輕聲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在這個時候，姐姐們從後花園走過來，瑜玲姐姐高聲喊道，『玉妹妹！九月雁來紅長得鮮豔極了！快來瞧瞧呀！』

我緩步上前，笑道，『雁來紅怎能與瑜玲姐姐相比呢？任何人只消見著了瑜玲姐姐，那敢在園裡栽花呀？不怕百花因此失色？』

瑜玲姐姐呵呵大笑，纖細的手指頭指著我罵道，『貧嘴！看我怎修理妳！』

接著便往我胳肢窩搔癢，我受不住硬躲在陸夜寒的背後求饒，所有人皆笑得不可仰，我心中暗自感歎，最快樂的時光可能已全聚集在這一刻了。

陸公子的商行有事，先行告辭，陸夜寒也必須跟著離開。不過，她在臨別前悄悄遞給我一塊玉佩，並言明是祝賀我大病初癒，囑咐我一定要隨身收藏。

我一見到玉佩，便知這塊玉佩與那天誤闖芙園時所見的玉佩是同一個，但我悄然不動聲色，直對她點頭答應。

目送他們離去後，回頭一看，芙園又是一片寧靜。

當晚夜色昏沉，天邊卻見彎彎新月，爐上炭煙裊裊飄起，霽月彩雲早已入眠，我坐向書案前，研墨蘸筆，胡亂寫了幾行字，開始反覆思量。瑟瑟一陣秋風吹過窗簾，心事更沉重了。原以為這是一場奇夢，夢醒了，我就會回到喬家四合院，但如今卻開始覺得這場夢很逼真，許多模糊的影像在我腦海中一一閃過，可惜都是片斷不完整。唉，難不成這個蕭玉就是我的前世？天啊，究竟是何種力量使我置身於已逝的年代裡？

陸夜琪，一個痴心愛戀著我的男子，可我就是想不起來，也沒有特別的喜歡。

陸夜寒，一個我曾在二十一世紀遇見的女孩，可是怎會在我穿越之後又出現在我眼前？難不成老天爺要我跟她重溫舊夢？

唉，真是超級的莫名其妙！

唉，陸夜寒，妳我的緣份是不是未盡？還是我已經又重新愛上妳了，所以這輩子除你之外，無人有此本事令我心動。原來是妳的魂魄未散，故意留下玉珮，將我牽引至此處。

入睡前，我嘴裡喃喃自語著，『但願人長久‧‧‧與妳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