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27 19:50:34思言
飄逝.永恒──「喂,爸呀。」
「喂,爸呀。」這是一句很普通的電話開首語吧。每次致電爸爸,我都是這樣說的,但現在,沒有了。這句話,我沒機會再說了。有時翻查手機電話簿,會見到「爸爸」。不只一次了,我有衝動按下通話鍵,奢望仍可聽到爸爸的聲音。但,還可以嗎?
所以,我現在特別珍惜每一次說:「喂,媽呀。」
昨天下午就說了一次,我差不多哭了出來。
因為,短短兩三個月間,我又一次經歷親人死亡。那時,我在靈堂。
那是欣的姨母。一個伴欣成長、心臟自小有毛病的姨母。一年多前,她經歷過10分鐘的心跳停頓,幸好跨過鬼門關來。雖然現在她是永久的心跳停頓了,但我堅信,她的心將永遠地在她身邊人心中躍動着。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一年前,我就寫過有關姨母的文章:
《心跳停頓》2006年4月22日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ivan229/3/1267900815/20060422213519/
《失落‧愛》2006年4月30日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ivan229/3/1268241888/20060430155814/
2007年5月25日早上,我在學校收到欣來電,聲調沉重。她告訴我姨母昏迷入院了。她馬上趕往醫院。我接着就要上課,未能馬上抽身,但心,離開了一部份。我一直堅信人生的實際經歷是最好的、活的教材,我一直不吝嗇跟學生分享(分擔)私事。既然心緒不寧,何不告知學生?走進教室,我告訴她們這件事,並請求她們為姨母祈禱。我帶禱了。我雖不懂,但她們讓我相信:祈禱,不須要懂,有心,就夠了。
「祈求神賜予欣的姨母平安,也讓所有為她祈禱的人學懂愛人。」
然後,我平靜地開始講課。
中午,我驅車趕往山頂醫院,見到欣、欣媽(岳母)及姨母的兒子,他們的表情已足夠告訴我姨母的情況並不樂觀。可惜醫院不允許我見姨母。我匆忙地在醫院吃了件腿蛋治,喝了杯咖啡,便又趕回學校。放學,我再次到醫院。姨母在特別病房內。那侷促的房間已足夠給任何人窒息的感覺。我又看見那對討厭的「熨斗」!我又看見那討厭的由曲線與數字構成的螢光幕!我又看見那討厭的一條條插入鼻孔、喉嚨的管子!我又聽到那些儀器間歇性發出的討厭聲音!
我又看到病床上躺着我的親人、我的已經不能做任何反應的親人!
我走過去,握着姨母的手,有點涼,但仍光滑。輕輕的,我輕輕的握着;深深地、我深深地感受她的體溫。
那是我第一次牽姨母的手。
也是最後一次。
這隻手,牽着欣長大。
姨母間歇性地抽搐着,我猜想那是無意識的吧。聽姨丈說,她已被「電」多次了,「電」得焦了。我沒有表情,但心頭抽搐了一下。姨母,妳太辛苦了。
回家,極累,但做不完的工作不會容許老師休息。工作到九時,欣母在醫院來電吩咐我們前往。我們的心都抽緊了。情況依然,深宵,我跟欣離開。
「我年紀不是很大吧,為甚麼要我經歷這麼多次這樣的事?」驅車回家途中,我說。
「我不想一年進殯儀館兩次。」欣幽幽地說。
這一晚,睡得不好。
「我好怕電話響。」那是欣整個晚上說得最多遍的話。
那種心情,我怎會不懂?我也太多機會去體驗那心情了吧!
清晨,欣母來電,告訴了我們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唉!
早上在學校,收到欣電話,說姨丈問我為爸辦事的那間公司服務如何。我提供了意見。能在這種事上提供意見絕對不是讓人愉快的經歷。
當晚(昨晚)姨母就在殯儀館設靈。我清楚知道在迷信的講法下,我可能不方便出席,但我更清楚知道,姨母、姨母家人、欣母、我媽都不介意。這才是最重要的!我下午離開學校後,就到了殯儀館。短短兩個多月間,我竟又再一次擔當家屬謝禮時向賓客鞠躬的角色。
這晚,又再面對那討厭的道教儀式!
儀式中,不乏下跪動作。我跪在那圓形棕色骯髒的墊上,想起姨母,更想起爸爸。我發覺,這次我擔演的角色不同了。之前幾次,我都是「主人」,擔演被安慰者;今次,我雖也在下跪行列中,但我要負責撫平欣的傷痛。
那煩厭的「啲打」聲持續着,我低着頭,閉起雙眼,搜尋着跟姨母有關的種種記憶。最近的一次,是母親節後的那個星期三,姨母、姨母的兒子、欣母、欣和我一起吃飯。在一家春,姨母挑的。那晚她吃得不多,飯,半碗吧。
「你唔食?」欣母問。
「飯成日都有得食。」姨母答。
我猜想,那時的姨母胃口已不佳了。吃飯是形式,真正目的,是跟親人見面。
那是我、欣跟姨母的最後晚餐。
想着想着,不其然的又想起爸爸。2月26日傍晚,我回爸爸家看他。那是他仍然清醒的最後一晚。清醒的定義是他仍能對答,但記性已很差了。他腳步蹣跚地走到沙發。
「媽媽中午點解冇返過嚟?」爸問我。其實媽媽有回過家的。
「有冇嘢食?」爸餓了。我看到桌上的麵包,便拿給爸吃。爸撕下一塊一塊放入口中,吃得頗辛苦似的。
那晚深宵在鏡湖醫院病房,我站在爸爸旁邊。
「佢係你邊個呀?」醫生指指我,問爸爸。
「我細仔。」爸仍懂得笑。
「佢做乜嘢架?」醫生再問。
「做老師。」爸仍在笑。大概「兒子做老師」在爸心中是個值得自豪的事。
「喺邊間學校教書架?」
「聖心。」爸仍答得爽快。
「你住邊度架?」
爸皺一皺眉,頭少輻度左右緩慢移動(不是搖頭),想了好一陣子,我感覺到爸在努力地搜尋記憶,但最後,爸竟答不上來!
原來,我在爸心中是這麼重要,關於我的記憶在爸心中是何等深刻!
跪着、閉着雙眼的我,聽着那煩人的「音樂」(那種「音」絕對不能給人以「樂」!)彷彿回到爸爸的喪禮中。一點一滴關於爸的往事,海濤般湧上心頭。
為小嬋送機後到爸的工作崗位探望爸爸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ivan229/3/1272694753/20060827141133/;一次一次的買東西到那裏給爸吃,坐在他身旁聊天;團年飯的情景;大年初一到媽閣廟拜神的畫面;及無數生活中的片段……
記得有一次,十多年前了,大年初一,到媽閣拜完神後,步行到司打口時,爸腹痛得不能忍受,就到公園坐着。那痛苦的表情至今仍歷歷在目。我很擔心,但我也很含蓄,爸大概不知道我擔心吧。我這討厭的孩子!
司打口,現已「面目全非」了,變得漂亮。小齊就曾在這裏主持「全民清潔日」的廢物回收工作。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hirebecca/3/1284379270/20070417195334/
「多啲打電話畀我吖嘛,我鍾意一家人親切啲。」那是爸最後幾年跟我講得最多的話。我每次都唯唯諾諾,我清楚肯定我愛爸爸,但我也清楚知道自己的情感與行動並不相稱。我這討厭的孩子!
又想起那電話簿裏的「爸爸」。
一種強烈的酸溜感覺襲擊心頭,淚湧出來了。雙肩在抽搐着,就在這靈堂。
那一刻,很想豁出去地嚎啕大哭!
那一刻,很想大聲疾呼:「爸爸,對不起!」
姨母,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每一次在靈堂(好一個「每一次」!),我都會有個奇怪的想法:在那「冷氣房」躺着的人推開玻璃門,走出來,跟大家說:「來!我們一起去吃飯。」
然後,死亡這件事,一筆勾消。大家再次愉快起過日子。
如果能有這個機會,我深信,人世間的紛爭,會大大減少。人生太多時空錯位,太多人在懂得愛時,也就是他/她沒有機會再愛時。如果我能有機會「贖罪」,那該多好!
如果可以給我機會再講:「喂,爸呀。」那該多好!
願天下人珍惜每一聲:
「喂,xx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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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補:
照片是我跟欣的姨母的合照,經欣加工。
這陣子的種種不幸,讓我明白到”人生不如戲”,戲總有高潮,觀眾都在期待高潮的來臨,但人生不一定有,我們大多數人都活得很不凡。
但,正,因,如,此:
每,一,天,都,是,唯,一,而,尊,貴,的!
由此,我感悟到人生沒有不快樂的理由!
T * T
2007-07-25 23:33:48
我會為妳爸祈禱,祈求他獲得平安!
也願每一個愛爸媽的子女平安! 2007-07-26 17:52:09
不知為何一看到你第一句話,我雙眼就不禁流下淚來,可能我也深深感受到你的感覺吧!!雖然我還未曾經歷過親人的離去,但,爸爸的病讓我害怕,讓我感到不知所措,讓我無法面對,每次看到他憔悴的面容,看到他經常望住那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每次聽到他沒有中氣的對話,感覺到他愈來愈沒記性,都會不禁問自己:我可以做些什麼呢?沒有,什麼也沒有,我不能為他分擔 ”透析”對他的折磨.但,我能做到的是,能夠繼續說一聲:爸爸,早晨!爸,我回來了!爸,我出去了!爸,不准吃這些,爸...爸....爸爸,我還可以跟爸撒嬌~(這就是女兒的權利吧!)
或許,我跟爸爸的年齡實在相差太遠了(相差41年),如果說3年一個代溝,我跟爸不就是隔著厚厚的障壁,爸,你聽到嗎?即使坐在一起也沒有什麼話題可以聊。
還記得那一天,我剛彩排完回家,在家門口停了一輛救護車,我心想不會是...,當我想走上前看時,車已關門,走了。
我上到樓,不見了--爸,不見了,我心開始酸起來,我打電話給我姊,她幽默的說:我第一次坐救護車呀。爸的病越來越嚴重,嚴重到要做”透析”
這是我第一次到山頂醫院,感覺並不好受,因為我寧願一輩子也沒有這第一次,因為我不希望身邊的人有任何不幸的事發生...
版主回應
謝謝妳看我的文章!我會為妳爸祈禱,祈求他獲得平安!
也願每一個愛爸媽的子女平安! 2007-07-26 17:52:09
必穎
2007-05-30 13:09:37
在指望中要喜樂,在患難中要忍耐,禱告要恆切。
羅 12:12
加油!
版主回應
願我學習!謝謝你!
2007-05-30 19:39:52
願您每一天都平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