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我春假的第一天，澳大仍未放假。我到澳大聽課去。能到澳大聽課，先要謝謝小齊，是她替我查詢中文系時間表的。下午三時半有區仲桃老師「閱讀張愛玲」課。我們都喜歡區老師，剛巧小齊這個時間沒課，於是我們便決定一起去聽這一課。

　　我驅車到澳大，我跟澳大的關係「藕斷絲連」，九三年至今，也有十四年了，但這次，竟然是我第一次驅車回校上課，以前多麼嚮往的事，今日做到了。於是我想，不知我那個澳大夢，有一天會實現嗎？

　　時間還早，先到canteen吃飯，再嚐那十五塊半兩餸一湯的滋味。遇見兩年沒見的舊生寶茵和佩嬋，兩個紫色的頭，像twins。吃着吃着，發現小齊癡望着取餐處傻傻地笑，我轉頭後望，見到一個姨姨。

　　「就是那個姨姨。」小齊瞇起眼睛。

　　「嗯，熱檸水姨姨，是嗎？」我意會。

　　(詳情見小齊新聞台：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hirebecca/3/1276023946/20061125225109/#centerFlag)

　　好一個感情豐富的小妮子。

　　三時廿五分，我們到達JM14教室門口，裏面仍在上課，赫然發現是我的恩師李觀鼎教授。門口的小玻璃阻擋不了我欣賞他授課的熱情，依然投入、依然手舞足蹈，渾身都是學問。下課，不見學生起立敬禮，有點不是味兒。算了，或許我太執着。

　　老師步出教室，見到我，笑着走過來，我忙不迭迎上去。

　　「怎麼會來？」李教授依然親切。

　　「今天學校放假，我特意來聽課的。」我邊說，邊因為時間上不合適，沒有聽老師的課而感到可惜，也有點不好意思。

　　「這麼勤奮啊，哈哈！」他笑起來了。

　　「明天您有課嗎？」我知道澳大仍未放假。

　　「我明天要到上海呢，課取消了。」可惜。

　　看着他偉岸的身影遠去，不知何時可再向他討教。

　　進入教室等待。區老師準時到來。這是我第一次正式跟區老師見面，之前我對區老師的認識，是文字上的，算是平面的吧，今天，可以一睹立體的區老師的風采，榮幸！

　　既溫文爾雅，又談笑風生是區老師給我的印象，竟跟我在文字上認識的稍有不同。

　　上課首十分鐘，我感汗顏，因為原來今堂課老師想用討論的形式，談談各位對張愛玲的印象。學生早前在老師指導下看了些文章，如胡蘭成的《今生今世》，但我跟小齊都毫無準備，我很怕出洋相，在區老師和小齊面前丟臉。那十分鐘，我幾乎連正眼也不敢看區老師一眼。(好像現在的中學生從來不會這樣怕過，對知識，彷彿老師比學生還要緊張。)

　　聽着聽着，氣氛彷彿緩和了點，而我的自信也漸漸恢復過來。開始懂得點頭、笑。

　　學生開始提出對張愛玲的看法，每一點都展開了討論。當然，大部份學生是沉默的。大家提出的觀點有：自負、天真、冷漠無情、對錢的吝嗇與慷慨、「潔癖」等。

　　當中迴避不了的一個問題是：為甚麼張愛玲會愛上胡蘭成？

　　要翻譯這句話，大概是：鳳凰為甚麼會愛上一條狗？(自知這樣比喻不夠貼切，主觀意識也太重，還望各位多多包涵。)

　　依我看，這是很多張迷的通病，他們不能接受自己的偶像有「污點」。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話。

　　大概沒有人能完全明白自己，但人們總以為自己已經明白自己。大概沒有人能完全明白別人，但人們總以為自己已經明白別人。

　　世人大多寂寞。

　　世人大多在寂寞中尋找知我者、懂我者。

　　當太多人認為張愛玲自負時，胡蘭成認為張愛玲謙遜。這還不是沙漠中遇上綠洲？這讓我聯想到黃子華的話，祈福黨為甚麼總是成功，老婆婆為甚麼總是願意將畢生積蓄拱手奉上？就是因為老婆婆擔心自己的兒子會死於非命擔心了五十四年，今天有人印證自己的想法是對的，老婆婆遇到的，不是騙子，而是fans，是知音人！

　　同樣，張愛玲遇上胡蘭成，不是遇上情場騙子、情場浪子，不是遇上比自己大十多年的「老坑」，不是遇上要四處逃亡的賣國賊，不是遇上幾乎無力維生要不斷靠張「接濟」的窩囊廢，

　　而．是．知．己！

　　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說：「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對了一半。不論男女，也可以為知己者死！

　　越聰明的人，越容易為「誰是知己」設下越高的門檻；正因為門檻太高，能跨得過去者，就成了屋內人、自己人，不會再讓你逃出去。對自己人，有甚麼做不出？包括在給胡蘭成的信箋上附上三十萬元！

　　是我把問題簡單化了嗎？我就總不覺得張愛玲愛上胡蘭成有甚麼不可思議。還望各方高明賜教。

　　課堂上也談到張愛玲是否有「潔癖」，意思是：張是否不會把自己跟身邊事情扯上關係，我不欠你，你不欠我，乾乾淨淨。

　　小齊似乎不同意，她說：「那張愛玲算不算跟胡蘭成扯上關係？」

　　小齊果然是小齊，率直天真。這句話如果進了不了解小齊的人耳中，可能會笑上半天，笑小齊無知：張愛玲跟胡蘭成結婚多年，當中經歷錯綜複雜，怎能不算扯上關係？

　　但我一聽就懂。小齊的意思是：如果張愛玲真有「潔癖」，那怎會把胡蘭成納入自己的生命中，怎會跟胡蘭成扯上關係？正因為張跟胡扯上關係已經成了不爭的事實，那還怎能說張有「潔癖」呢！

　　我同意極了！

　　如果硬要說張愛玲有「潔癖」，那只能說：張愛玲同時認為胡蘭成是「潔」的。因為張已把胡納入自己心中。

　　原來，「知音」這個詞，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

　　無怪乎劉勰在《文心雕龍．知音》開宗明義地說：「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

　　無怪乎俞伯牙知道頓失知音時，悲痛萬分。他在鍾子期墓前彈奏一曲後，說：「知音已失，我再也不彈琴了。」說完，把琴摔碎。

　　課後，小齊「抓」住了區老師，他們終於「相認」了。

　　「我有沒有教過妳？」區老師問小齊。

　　小齊搖搖頭，靦覥的。

　　「她很仰慕你，所以來聽你的課了。」我多口，插嘴了。

　　值得補敘一下的是，課上發言最多的，是一個內地男生(操純正普通話的)，還有的，就要算是小齊了。

　　區老師喜歡張愛玲，這毫無疑問，而閱讀張愛玲，怎能迴避上海？當區老師知道小齊是上海姑娘時，對小齊大感興趣，甚至請小齊在下一節來聽課，因為下一節談及張愛玲的上海。

　　及後，我們到了區老師的辦公室，老師給了我們幾份講義，算是意外收穫。

　　「好豐盛的一堂啊！」這是小齊的結論。

　　於我而言，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