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物狂與莫名的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自從美國金融風暴引發的全球經濟危機，身邊的朋友忽然變得謹小慎微，個個擔憂著無法挽救的股市與期貨市場的大賠、擔憂著公司是否有裁員的消息、擔憂著如果失業許多貸款將繳不出來，孩子小、父母老，連帶著蕭瑟的天氣，瞬間頭髮花白了許多。


大家喊著必得刺激消費，然而怎擋得了中國人未雨綢繆的潛在基因，大家想及的都是未來三、四十年後的晚年打算了，同朋友與家人比起來，沒有家累的我似乎也輕得不能承受，儘管從五月以來多年積蓄在股票與期貨市場虧空得一毛不剩，人的一種墮落傾向就是明知已是錯，然而卻要執著地「錯到底」，不到黃河心不死似的。因此，我極度苦悶之下卻是跑出門去大買特買，至今莫名其妙買了超過二十件衣服、皮帶、帽子、鞋子、飾品……在現階段我是最沒有能力與理由花錢的人，因而每每在當下克制不了衝動，回家攤看戰利品，結果卻是坐在房間角落發呆，罪惡感與後悔在侵蝕我的心靈，我有時不斷敲擊自己的腦袋，努力回想剛剛是怎麼失心瘋了買了這許多東西？於是我看到一個刻意樸素到極點的女人冷著一張臉走在街頭，一眼看到勾引我的顏色形狀材質，也一瞥到同樣冷漠沒有笑容的女店員，無感情地複誦著：「參考看看喔……」，我猶如被下了蠱，拿下衣物交給店員，然後從錢包中掏出鈔票的過程形同僵屍。將衣物裝進袋子，繼續以冷冽如雷射掃瞄的眼光掃過一家又一家令人眼花撩亂的衣物，再如獵豹一樣進入搜刮……這是一種空虛的病，也是一種心理症，有時拿起衣物在自己身上測量，在鏡子前探頭探腦的瞬間，卻會無意識的陷入一種抽離狀態，腦海浮現我要如何穿上這衣服才能走在街上螓首昂然？甚至做起夢想像要與什麼人見面時如何打扮，要如何才能顯出自己的專業，要如何吸引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同領域的人的認同，人的最初印象是靠衣物來決定的？只是這一切都是一個夢，通常如何裝扮得體，在城市中依然不會引起任何漣漪，因為這不過是這城市最尋常的風景之一。但是我不斷這樣催眠著自己，人一旦不夠自信時，只能依賴「身外之物」，它們具有一種心理撫慰的功能，一種催眠的療效，給予一種暫時的止痛，也形成一種強烈的欲望，如酒精如毒品。


看著滿床堆著的衣物，一逕是黑、藍、綠、紫等濃烈的顏色，是我的沈重的存在，這裡有我所有的矛盾：個性孤僻卻又希望能吸引陌生人的注視，但是在人多熱鬧的場合卻患有恐慌症，恐慌到連過馬路等紅綠燈，都怕被人認出來，在車站人來人往中，突然遇到認識我的人對我打招呼，我嚇得低頭快走，竟然摀起臉想要否認自己的長相……這種奇怪的不安常使我走在人群中兢兢業業，甚至害怕每天要走的路途中無所不在的攝影監視器，我是在街頭被認識的人認出會慌張得逃跑的人，更不安被陌生人看著，在攝錄影機中也被不相干的人紀錄著，看到我的心都發了毛，甚至擔心著自己的穿著是否糟糕，臉色是否蠟黃，行為是否不得體，更不安著他們在想像我是誰做什麼事的這個念頭，被人探索的感覺簡直如一條條令人憎惡的蟲虫般，讓我渾身發癢，毛骨悚然。


衣服最後卻都收進衣櫃中埋藏，連標籤都還沒剪，它們過了幾個月就會退流行，而我總是在它們已經換過了另一波熱潮時，才穿起來，甘於成為一個「過時的人物」。


我原是不想人識得便不想，不是傲然也不是不理人，而是人情於我這種孤僻性格的人來說有時太麻煩，我是熱血也要對我關心的人做到完美，豪爽也要只得一面之緣卻相投的人，上山下海在所不辭的，如果一次只能做好一件事情，只能專心對僅有的幾個人好，便不能多心旁人，是以無情之必要、拒絕之必要、逃避之必要！如同那些失心瘋購物而來的東西，好看與好意我都收藏，且珍重保存歷久彌新，但是可能一次都穿不上身，一次也會不得面，衣物與友誼皆是，人有距離，就有一種不知其底細的乾淨清潔，那麼在心中便能夠久留，不會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