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2-17 23:54:40李志薔

【書評】:流亡記事(二)

〔前言〕:這是u為我的【甬道】這本書寫的評論,我覺得所有文壇的評論中,屬這篇評析得最為深入、詳盡,並且最能符合我的創作初衷。這本書也許沒有u說得這麼好,但是有讀者欣賞和共鳴,還是令創作者高興。以下分四次貼出來,和新聞台的網友或者看過【甬道】諸文的讀者討論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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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多石的地方受大苦難以後,我們何能不知遙遠的山巔正有春雷暴響
—《甬道》回音/作者:u


(二) 流亡記事

  是文字中留下的謎團,文字中隱晦的作者聲音,因而可以如此明白細緻卻又攜帶著縱橫字謎般的隱意承諾。展閱第二卷〈勞動者的身姿〉,都市中的種種游牧生涯,也陸次閃耀著另一種超越寫實與鄉土境況的魔幻意味。這些都市裡的游牧者,永遠是離開家庭的旅行者,是異鄉之旅、或是異國之旅。然而,這類旅行,卻是挾帶著邊緣的放逐、像是久置的酒水,有著酸澀與令人驚愕的滄桑。歲月不能長我智慧、歲月必然在追逐與流亡間令我衰老無倫。然而,這些老與死的陰暗、都市的邊緣印記、流動的家、不知名的某處,雖鈐印於作者的文字角色當中,如外籍勞動者、失去祖屋的原住民、遭棄的老年嘆伯,或者是童年記憶裡一度青壯、然已失落氣力與夢想的父親及其友夥們。但這些文字的敘述,於貼近各色角色的生命敘事之際,作者其實正反覆述說著自己的離家、自己的脫逸、自己從原鄉的流亡。

  正是這種作者的身影貫穿全卷,令底層勞動者的社會存在身影,可以變得立體與帶出情感的深度。社會菁英與勞動人群間的斷裂,嘗一度為馬克斯由以歷史辯證法則所銜接,但這種計算,卻無能觸及遭遇與悸動當下的種種精神風味。的確,綜觀作者第二卷〈勞動者的身姿〉之刻,作者所展露所描繪的勞動者身影,從來不曾停留在「時代的變遷和經濟需求的揚升,正步步逼迫著他們脫離生養自己的土地」的結論之上便已足,作者其實鋪陳出另一種更為深刻的流浪滋味,這種流浪感,指向土地的意義已然翻轉為築建物質之空,而經濟的流動已然是放逐的變異形式,如作者在〈游牧者〉一文中所說:

  【 於是,當我再度登上電梯,坐在幾十樓高的舒適的辦公室,眺望眼底下廣袤而壯麗的城市風景時,腦中不免一陣暈眩。我想起了父親和他們同樣命運的一群,此刻,也許正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揮汗勞動著。當初在同一地點,必也有著一群人,在這個尚未完工孤懸在荒蕪高空上的粗陋水泥房間裡,恍恍惚惚,望向某一個遠方。】

  不能知曉的他方,其實是不能返回的記憶與故鄉。而歸鄉何以無能成行,或說為何歸鄉之路已經斷缺?這是埋藏在作者的邊緣人關懷當中,一個關於作者自身童年與時間的隱喻。爆破與挖掘不再、少壯失落山之血脈中開闢甬道的斧柄之後,取而代之的是邊緣人流動的家、噬人夢想與青春的工寮之地。面對這些社會邊緣的身影,作者面對的不再是成長與離家的單純習題,而是「我」的位置究竟該立於何方的疑問。當歸家之路指向的是無依的浮萍斷絮、城市與歲月兩相層逼之下高高拔起的巴別塔兀自聳立,此刻的眾多文字和語言,都不足以承擔這種流逝與死去的敗亡的宿命,歸鄉之路自已在蒼茫的日暮中寸斷盡碎。是空茫的城市景致、高台之上凜冽吹來的風、登高望遠之際一晌貪歡,然童年記憶裡勇健向前的礦山甬道已永恆封閉,作者在城市中行走,猶如離開父邦之蔭、母腹暖渥。

  因而,在第二卷壓卷之作〈斑駁的十字鎬〉,作者繼續敘述的雖是時代中的種種離散,然作者反覆所追問者,卻不是答案與對象正在何方,而是指向自身的、對自己所在位置與命運的回望:

  【 生命一切的庸碌與俗淡畢竟都可以忍受,然而,那種絲毫沒有選擇餘地的悲愴和辛酸又將如何收拾?…原來,自己也不過是這環境結構中幸運的脫逸者而已。 】

  在家庭歷史中遭掩埋的作者,重新於邊緣人書寫中尋回發聲的動力。這意味著說、或者書寫本身,不能只停留在表義文字的探討而已,作者說故事的同時,正也露顯出自身的感情狀態。作者狀似在文字書寫裡返回童年與少年的故鄉,但其實說的是自身慘澹的離家記。然而,如此的離家,卻不是為了重建家鄉、想念家鄉,而是在離家的路途上,作者第一次看見了命運之光、映照出自己正獨自行走的身影。這個身影之上,所攜帶的家庭歷史與感情關係,並不是平鋪直敘地猶如望向一個夢想的他方,而是更深刻的、更默默無聲卻又堅定的文字挖掘,像是重啟舊魂縈繞的甬道,擎起「父親生前留下的十字鎬」。

待續..........
作者: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