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第一章
公園中的相遇

(肆)


“My God! 就是他嗎?就是那個男人?”小高急著問。
比爾沒答應,默默地抽著手上的煙。
“晚餐後我們到卡拉OK續攤,結束後,我回到那家餐廳,那個餐廳也做消夜生意,開得很晚,等它打烊了,我跟蹤那個廚師走了一陣,到了沒什麼人的暗巷中,我抄起木棍就是不要命的毒打……最少打斷他的一手一腳,事情來得太突然他跟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揍暈了過去,我將他的臉按在混凝土牆上磨得血肉模糊,我發現他的雙手都有燙傷的痕跡……更是發了瘋地狂揍,鮮血濺滿我雙手,衣物,甚至一塊牙齒碎片還嵌在我的拳頭上……直到小姚出現在我面前,我將早已昏死過去的廚子拉到她眼前。她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兩人。
但這次,她用的是那沒有被傷害前的模樣在我眼前……那是個清秀可人的女孩,任誰都沒辦法想像有人會用如此兇殘的手段去對待她。
她看著那個臉腫得如同蘸血饅頭的男人,再看著我,透過昏暗的路燈,我看到半透明的她的臉流下兩行清淚,慢慢地,消失不見,事情開始到結束,就是這個樣子;我再也沒有看過小姚,那個男人傷好了之後依然在那個餐廳做廚子直到那個餐廳結束營業。”
比爾說完,站起身來舒緩一下身體,小高則抽著菸,看著遠方,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覺得那個男人現在還活著嗎?得到真正的報應了嗎?”小高問。
“我不知道,老實說我現在也不想知道。我無意間沒有準備就闖入他們的故事,沒有思考就採取了自己的行動,看似替天行道制裁惡人,可是,如果天底下有報應這件事,會由不相甘的第三者來行使嗎?或者說,由第三者來行使的傷害行為可以說是他的報應嗎?”
“或許變成你自己與他之間的恩怨糾纏了,你對他的傷害反而變成你業障。你要說的是這樣嗎?”小高說。
“是呀……不錯喔!雖然在說這樣的東西,你的腦袋還是很清楚喔!”
“開玩笑,我小高腦袋只要不是讀書,可是一流的呀,人家不是什麼鳥蛋說過大隱隱於市嗎!我就是這樣。”小高得意說道:”當然在比爾大師前面就又差了大大一截嘍!”
“不要讓你的讒媚都很冷好嗎!”比爾說。
小高大笑,將啤酒一飲而盡。
“你想聽我自己的經歷、真正與無形接觸的經歷嗎?”
“如果有,當然就說呀!”比爾說。
小高站起身向前走去,坐到對面為了區隔兒童遊戲區混凝土台階上與比爾面對面,掏了根菸含著,不點,閉眼抱頭不出聲。
“喂!要說不說呀?在那裝腔作勢什麼?”比爾說。
“吵死人!……我在思考!那麼久的事我要好好回想一下怎麼說,等一下說得不好你又會說我編故事屁你。”
“誰會懷疑你!你心裡有鬼呀?”
“心裡沒鬼還說什麼鬼?”小高甕聲甕氣地說。
“大概七、八、九……九年前,我在一個玩具公司工作,大都是絨毛玩具、洋娃娃、布偶之類的,我做的是送貨員,每天開著三頓半到處送貨;對象有百貨公司、玩具店還有那段時間很流行你知不知道夾娃娃的店?對!那種店也很多。
我們公司在一棟住商混合的大樓裡,一樓是商品的門市,地下一樓是辦公室,而,地下二樓則是倉庫。
老實講,幾年來我最少幹過九十九種工作,但就這麼一個公司把辦公室搞在地下室,我告訴你,真他媽讓人不舒服。但還好,我只是個送貨員,大部份時間都到處跑,不須要每天待在那個人造地獄裡。可是,奇怪的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能說大概到那個公司上班開始,我就時常有一種奇怪的幻覺……好像時常有人躲在暗處偷看我……但我如果注意到猛然回頭,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似乎有一雙無法分辨的眼睛,而後立即消失。
怎麼說……老實告訴你,我在玩具公司之前,是做那種大貨車的隨車助手,有時,就跟著運將一起吸安(安非他命);我想慘了,雖然沒吸了但是腦袋還是給他搞壞了!
但是那幻覺越來越頻繁,慢慢地,我終於看清楚那個躲在暗處的東西了,我真不敢相信……是個小女孩!不超過五歲的小女孩!真的很恐怖……背後的走廊、門後、車斗、電線桿、貨堆後面都可能有她窺視的眼神,一次一次的,我知道了她完整的形象……大概四歲,圓眼、雙眼皮、波浪捲的頭髮,算是滿可愛的女生,應該是那種大家都會想捏捏她的臉抱一下的孩子!我覺得,當她知道我看清楚她之後,她就肆無忌憚地開始從我前面現身,而且放慢了躲避的速度……甚至有人與我說話的時候她還敢從別人的背後跑過去,躲在角落對我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我急忙叫人往後看,但總是什麼都沒有……真的只有我看得到……為什麼快樂都可以跟人分享但這種恐懼不行呢?”
“不會呀,你只要對誰誰誰說你背後有東西在看你,你都沒有感覺嗎?包他雞飛狗跳!”比爾說。
“幹!沒用啦!只會討女同事的罵,看到我就躲得遠遠的!”小高說,這時他注意到比爾朝著遠方的一叢扁柏凝視,他似乎也看到一個白色影子閃了過去。
“有髒東西嗎?”
“不知道……也不重要,你繼續說!”比爾回答。
“嗯……之後我休了長假跑回鄉下,沒想到她早已坐在我家的池塘邊等我了……乩童說他也看得到她,他說是我曾對亡者不敬,加上一些自己的問題,所以卡的那麼重!”
“嘿!是那件塗大便的事嗎?”比爾問。
“拜託!那個時候雞巴毛還沒死好嗎?
反正乩童作了法,女孩消失了,我鬆了口氣;回到公司,也沒再看到,我想,終於可以回到平靜的生活了。
回去三天後的一個晚上,很晚了,那天我加班送貨,回到公司辦公室只剩一個同事,其餘人都回了家。
我埋頭寫著送貨日誌,但怎麼也找不到我的連續圖章……我的天呀!圖章竟然飄浮在前方的空中……不對,是那個小女孩,拿著我的圖章站在茶水間的角落,狂笑著,既恐怖又邪惡。
我拍桌猛然站起,瞪著她喘息著。這時,我聽到坐在後方的同事叫著我的名子。他姓陳,業務部的經理,公司中除了老闆與他自己的親戚外幹得最久的人,很沉默,做事認真卻官腔官調乏味到一個水準,整天埋在比他還高的文件堆裡,沒什麼人會找他談公事之外的話。而且他非常喜歡人家叫他陳經理,而不是他的名子或綽號。
他叫了小高好多次,我都沒有理他,直到他很大聲地喊出我的名子,我才不耐煩地回應他幹什麼啦!他說,跟我到外面去,我問他到外面去幹麻?要跟我打架嗎?他說,抽菸。
我們倆站在一樓的雨棚下抽菸,我將手放在身後,以免被他看出來我正在發抖。
“最近你怪怪的,有什麼問題嗎?”陳經理問。
“有嗎?我還好啦。”
“你在這裡上班多久了?”
“快半年了。”我說,心想八成這傢伙有什麼對我不滿的東西。
“嗯……”陳經裡拿下眼鏡用面紙擦拭著上面的油漬,而後說:”那你知道我在這個公司幹多久了嗎?”
“很久了吧?應該有十年吧?”我說,心裏想最好是從日據時代就幹了。
“十六年!……二十六歲,我的第二份工作,就在這了;真快,一晃就十六年了。”他說。
“真的是了不起,十六年耶!”我酸酸地說。
他斜眼看著我,而後緩緩地說:”我剛到公司時,還不在這,公司還在工業區裡一棟破房子裡,兩年後才搬過來這裡。我們剛搬來這裡的時候,這棟大樓才蓋不到六、七年,還很新。屋主急著要移民,董仔撿了便宜買下。
這些不是秘密,但是,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事。
這房子剛蓋好時,一樓,就是我們的門市,在那時候是個牙醫診所,一個剛自行創業,很年輕的牙醫。一樓是他的診所,B1就是他們一家人的住所。因為屋主擁有一樓與B1的產權,就半強迫他用便宜的租金把B1也租下來。年輕的醫生想算了,就先自己住一陣子,等到收支平衡再找個附近的房子搬出去。沒想到,住了三、四個月就發生意外……火災!地下室的火災,濃煙很快地就奪走一家三口的性命……”陳經理將菸屁股丟在地上,用力踩扁。
“董仔……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三條人命瞞得了誰,所以,才說他撿了便宜。他信耶穌的,神鬼之說在他心裡沒那麼嚴重。
那麼久過去了,這個小公司人來來去去的,現在也沒人知道,或許只有董仔、董娘與我記得有過這件事吧!”
我腦袋一片混亂,正在整理他說的那些東西的時候,沒想到他問:”董仔看到的是醫生、我看到的是醫生娘,你看到誰?”
我的臉白得像張影印紙,結巴地說:”我……我我看到的是……那個小女孩,已經、已經好多次了,一個月了……。”
“我知道,雖然我不清楚你看到了什麼,但我直覺跟這件事有關;你最近上班總是心神不寧,會突然看一個地方,或許看到了什麼,你的情況我都看在眼裡,可是一直沒找你談談,怕誤會反而嚇到你……”


第一章
公園中的相遇
第肆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