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邱比特

今天,出去走走,我想當個愛情的旁觀者,窺視戀人的絮語、情侶的囈語或一切愛情的衍生化合物。
其實我比較想做的,是個黑色的邱比特,執著於將愛神邱比特的箭從愛得腦水腫般神智不清的戀人身上拔出來。讓他們看仔細看看那枕邊人的真面目,再想想是否真的值得愛。
對於身邊的人,我時常扮演黑色邱比特的角色,有的人真的因為我的對於他們感情冷靜客觀而直指人心的說法(或者偏執主觀挑撥離間的說法)豁然開朗,深深思考後對他們的感情做出義無反顧的決定;也有人瞪我一眼啐了口痰後說哼你他媽懂個屄呀!
今天我要出去當個旁觀者,看看愛情的百態,對非親非故的路人甲乙丙,像個記者般冷靜地記錄(雖然現在的記者一點都不冷靜)關於愛情的一絲一毫。好好當個安靜的黑色邱比特。
上帝將最高貴的愛情給予他所創造最為低劣的生物人類,一定有他的道理。

捷運站內不能喝飲料,我只有在門口喝完我的綠茶。一個頂多二十歲的男生站在旁邊,穿著格子襯衫,整齊地紮在牛仔褲裡,新款亮皮的Nike球鞋、頭髮整理過但不太自然,整體的感覺不太體面,可是看得出他盡力了。
這時有個一樣年輕女生接近他,問到:”請問你是阿豪嗎?”
“嘿啊!妳是雪天使哦?”
“是呀!我是。抱歉,等很久了嗎?”
“沒有沒有,我也是剛來而已。”
“哦,那就好,嗯!妳可以叫我小白。”
“小白妳好。”
“你好。”
我放慢喝飲料的速度聽這或許會成為全世界最新的一對戀人的對話。簡單來說,他們是在網路聊天室認識的,可能是什麼某個藝人的討論區;那個男的化名”烈火騎士”,而那個女的叫”雪天使”。
恕我直言,烈火騎士的模樣一點也不烈火,豪邁與衝動在他身上也看不出來,倒是人應該老實的。雪天使的模樣文靜,但與天使似乎沒有什麼相關的聯想。
從這兩個人的對話中,我感覺他們似乎是以交往為前提出來見面的,雖然還有點矜持與害羞。
網路火熱不過十年,卻讓世界進入倍數年代,徹底改寫數千年以來人際互動與寰宇疆界的定義。我們做著過去只有神才做得到的事情。
我不禁要想,在這溝通方式徹底改變的年代,我們的愛情有什麼改變嗎?
而更進一步說,這個所有意識形態、價值概念、典章規模甚至於形式美感都被解構的年代,愛情,千年不變的本質有多少?
但是,或者也許,愛情,也能解構。
再說下去可就長篇累牘了,我離開這對準戀人,上了車。

車上人不多,禮拜二的下午三點,好國民上班好學生上課好太太……在家睡午覺。有一對小情侶坐在我對面 ―― 大概只有國中,坐在一起,牽著彼此的小手。為什麼他們不用上課,只有天與他們自己知道。

“我跟你說喔,前天我們家去通化街夜市的狗店看狗狗喔!我爸爸好想養一隻拉不拉多。那隻小狗真的是好可愛!超可愛的。只有幾顆牙咬起來癢癢痛痛的!抱起來好輕,真的我不會形容啦超可愛。”男孩握著女孩的手說。
“你們家要養可魯喔?真的嗎?好棒喔!”女孩興奮地問。
“沒有啦只是看看……”
“好好喔!可魯!可魯!……雅夫!雅夫……”女孩興奮地喊著。
“聽我說啦!……我媽不同意的啦!因為我們家是大樓又很小,媽媽還擔心拉不拉多那麼大隻又活潑會把奶奶撞倒!”
“不會啦你媽媽想太多了,你看可魯好乖喔!從小好好訓練就會很乖的!嗯!”
“我爸也是這麼說,沒辦法,如果我媽媽那麼好說話我們家老早就養了拉不拉多了,說不定又生了一窩小拉不拉多呢!”
“真是的,叫你爸爸繼續說服你媽媽吧!……嘻,說不定叫你爸就給牠買回來養,你媽媽就是知道了也就不能怎麼樣了。”
“天呀!我媽媽會把牠丟掉的你信不信,以我媽的個性可能連我爸爸都會被丟掉,再兩個一起去流浪好了!”
兩個人開心地笑了。
“其實妳們家才適合養狗呢!一整棟都自己的,夠大也不會吵到鄰居……難到妳們都不願意再養一隻嗎?”男孩問女孩。
”怎麼會不想,每次有人提議,我媽就反對,我想她可能還是很難過吧!小黃她養了十年呢!”
“你媽媽可能還沒有忘掉傷痛吧!如果是我也會很難過,可能也會選擇不要再去面對吧!”
“怎麼可能說忘掉就忘掉?她到現在也不看可魯的電影,連看到那種拍片花絮都會掉眼淚呢!。”女孩說。
“那可是還要在花一段時間呀!”男孩說,瞬間偷偷親了女孩的臉頰,女孩嘟起嘴巴,瞪了他一眼。
沒多久小兩口下車了,幾分鐘後我的目的地西門町也到了。
喜歡來西門町,因為它有著青春的氣息,同時也帶著些許的舊社會餘韻。相對於東區的光鮮亮麗,這裡的商家簡約平實多了。隨心而至地走著,不容易產生物慾所引發的焦慮感。
信步走在街上,發現商店的主流有點變化,似乎夾娃娃機與大頭貼機的店變多了。過去有段時間可是超級多的,尤其是夾娃娃機。
或許是這種店的成本低吧!沒庫存,不須費心採購流行商品;請兩個年輕妹妹看店,找零錢,協助客人處理照片即可,商品被死小孩幹走的可能性也大幅縮小。
一對情侶正聚精會神地研究一台夾娃娃機內的排列情況。男生穿著北縣三流高職的制服,高瘦長相不錯,樣子看起來雖然不是太有問題的少年但應該是偶爾還是會被請到訓導處的學生。女生穿著北市一流公立高中的制服,但披了件外套遮掩,有點嬰兒肥的模樣但還滿可愛的。
在青春的年代裡,男生有點浪蕩、有些個性再加上行動力,會比中規中矩操守優良的好男孩吃香多了。
夾娃娃機的鐵爪在慎重考慮後放了下去,看起來堅固牢靠的爪子碰到娃娃卻軟趴趴地彈開,男孩小聲咒罵了一個髒字,女孩發出一個失望的呻吟。接下來男孩又試了四次,飛天小女警娃娃卻執拗地不肯離開其他伙伴,男孩拍了一下機台,挽著女孩離開了店裡。
我覺得男孩的落點都很好,是機器調得太鬆,娃娃連被勾起來的機會都沒有;我眼見幾個人試了很多次也都空手而回,新開的這批店家似乎更賊了。

逛了一會,肚子有點餓,西門町老店美觀園就在不遠處,就決定去吃個鰻魚蓋飯。
坐在二樓那直挺挺硬梆梆的鐵製雅坐上,隔壁坐了一對不知是情侶還是年輕夫妻大啖滿桌大盤小碟豐富的料理。以兩人用餐的沉默度與互動來說,是夫妻的可能性較情侶高一些。
當我的鰻魚飯吃到一半時,兩人的用餐動作明顯放慢,該是飽了;女生的電話響了,應該是她的姐妹淘之類的,很快就熱烈地興奮地聊了起來。
女生對著小小一台行動電話,沒完沒了地一直說下去,該是很女生的話題,而且不是電話兩頭的女生的事,而是在消遣第三者,女生們通常對自身之外的人發生的事比對自己的更有興趣。
男生吃飽了,一個人喝著大杯生啤酒沒事做,就把袋子裡的DV拿出來玩,很快進入狀況後也就不在乎女生的長舌,玩得起勁,一會兒後,換女生等男生了。
男生放了幾段影片給女生看,從女生反應看來他們逛街的影片似乎並沒有比莒光日特別節目好看到那裡去,除了她發現自己下巴的一顆痘子尖叫一聲之外。
以前有一段時間裡我也喜歡帶著DV到處拍,女友也須要不時應我要求在鏡頭前面耍寶,裝可愛,或著故意擺個淫蕩的姿勢(沒有!我絕對沒有拍那種你們很喜歡在網路上找的那種圖片。)
但是後來發現,總是習慣透過觀景窗看,卻忽略了真實眼睛看到的世界、苦思構圖卻忘了去認真感受景色給人的遼闊無垠、老是要身旁的人擺弄身體扮傻裝酷,卻獨漏悅耳的自然之聲。
體認到這些後,我就不再喜歡帶DV出門。
餐後,逛了一下街,非假日的下午時段沒什麼閒雜人等……不,應該說沒有一些正常人,因為這個時候,好國民上班好學生上課好太太……在家睡午覺,會在西門町逛的街的人很難有個好理由。
重點是,沒什麼人,逛起來悠閒愜意。
一部大型的Benz停在我前面,下來個禿頭大肚男,感覺五十多歲,灰色三件式西裝加上一個可能是純金的雕龍皮帶頭,黑色鱷魚皮鞋,對車內的人說了些話後就對我的方向走來。
這個中年胖子在西門町是個顯眼的存在,一來是他臉上很不可親的表情與橫肉,再來是他拘謹正式的服裝,最後就是他抽出手怕擤鼻涕發出的巨大聲響。
我跟著他走了一小段路,來到性病防治所的旁邊,一個嬌小的女人飛奔過來抱住那個胖男人,男人流露出一個真正高興卻十足猥褻的表情,摟住女人,但態度有點生硬,顯然不太願意在大庭廣眾下做這樣的事。
女人年近四十但面貌絞好,假毛海短大衣暗色皮褲配細跟高根鞋,長髮眼腺眼影厚粉唇蜜假睫毛,氣質上看來該是在晚上上班的人士。
男人挽著女人走了一段路,女人嗲聲說著話,扭捏作態,男人豪邁地直笑,也掐了她的屁股幾下。
他們朝著一個賓館的方向走去,我想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兩人確突然轉進電影院,我只好離去。
中國人的成語說:”男歡女愛”好像是男人必定盡歡,女人卻得付出珍貴的愛。其實我很樂見許多歡場中的女人能夠逆轉這個規律,讓些男人嘗嘗愛情的苦果,尤其是那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