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10 01:19:03小維沅

深秋的雨夜

深秋的雨夜


女孩說,那天黃昏下著大雨,她獨自一人騎著機車去石牌的榮總.

女孩去醫院是為了照顧她住院的大伯,從小,大伯特別寵她,兩人感情特別好,當他住院後,她就自願每天下了班就來醫院陪他,直到深夜才離開,回到東區的住所.

一年多前大伯身體不適住院,檢驗後得知是癌,末期.大伯倒也坦然,放棄化療等等折磨人的療法,退休,立遺囑,出國旅遊,做些想做一直沒做的事.直到上禮拜病倒才入院治療.

女孩把雨衣摺好放入機車置物箱後走入醫院,邊走也邊咒罵鬼天氣,因為女孩穿了新鞋子出門,現在,褲子從膝蓋以下都濕了.走在空蕩蕩的醫院過道,望向窗外,雨勢更大了,簡直像用潑的.

病房門口有一堆花籃,從縣長到下游廠商的都有,大伯是個成功而殷實的商人,聲望比他的事業還來得大.但聽父親說,大伯是個不折不扣的公子哥,祖父為了他的賭債就賣了三甲地,還好後來浪子回頭才有今天的成就.

女孩一直與大伯很投緣,情同父女,連男友都曾被他叫來”訓勉”一番.

幾天前,大伯從睡夢中醒來,看到她坐在一旁.

“謝謝,這幾天辛苦妳了…….”

女孩拍拍他的手,對他報以一個親切的笑容.

“如果……如果我走了,有一些東西是給妳的……我看等不到妳結婚再送了……”大伯憔悴的臉微笑著.

女孩想到這眼眶就紅了.

推開病房的門,女孩愣了一下,大伯沉睡著,伴陪椅上坐著一個長髮的美麗女子,滿年輕的感覺.女孩感到有點面熟,但想不起來那裡見過.長髮美女看到她,對她淺淺一笑.
“啊,是她……..”女孩心想,一定是她了.大伯雖然是個顧家的好男人,但一輩子風流韻事可沒停過.約莫四,五年.大伯和一個年輕女孩偷情,被伯母知道.鬧的很大,伯母吵得要離婚.後來不知怎麼了,事情就漸漸的平靜了.女孩把驚訝收起來,尷尬地對她點個頭.

“妳好……”女孩把東西放下,小聲地說.

“妳好……”長髮女子用著比她更小的聲音對她說.

“我是她的姪女……您是伯父的朋友嗎?”

長髮女子點點頭,看著女孩,對她微笑.

“怎麼稱呼呢?’

“我叫陳宣”

“妳好……伯父剛才都一直在睡嗎?”

陳宣點點頭,依然把目光放在女孩身上,女孩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就開始整理帶來的水果與食品,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她.陳宣是個面貌秀麗的年輕女生,應該只有二十五, 六歲左右,沒化妝,打扮得滿老氣的.面容蒼白,好像很疲倦的樣子……女孩覺得,她與原本心中情婦的樣子完全不同,但她似乎有種…….柔軟的力量,讓女孩不敢逼視她.

女孩的心情很複雜,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裡,要是伯母回來了,那豈不是又要出亂子了…….而且,她……她或許比女孩還小,都可能當伯父女兒了!.......男人!女孩有點生氣.

陳宣好像知道女孩在想什麼,目光低垂.

“我來洗一下水果,等我一下……..”女孩拎著袋子走入浴室.

“不用麻煩…….我要離開了……..”陳宣小聲地說.

“等一下嘛,我買了一大包新鮮櫻桃,很好吃的………”

女孩把櫻桃洗淨後出來,陳宣已經走了.她覺得鬆了一口氣.
帶著氧氣罩的伯父依然沉沉睡著.

伯父的病出乎大家與權威醫師所料,很快地惡化了,在另一個雨夜,救護車急駛到伯父新店家中.在至親好友環繞下,伯父走了.

女孩傷心又遺憾,啊…….真的,沒等到她的婚禮…….

法會辦得很隆重,莊嚴,女孩茫茫然地隨著爸爸,堂哥張羅大小事,整個心都空了.

頭七那天,法會開始前,她想起陳宣,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知道他們之間的事.
就對身邊的堂姐說了她與陳宣的相遇,沒想到堂姐並不知道陳宣是誰,看到堂姐去問伯母時,女孩暗罵自己的多嘴,果然一身黑色喪服的伯母白著一張臉疾步向她走來.握著她的肩頭披頭就問……

“妳…....妳剛說誰來過妳伯父的病房……..”伯母的手顫抖,嘴唇慘白毫無血色.

“她說……她說她叫陳宣呀……一個頭髮很長,很瘦的女生…….”

“什麼時候……..她來的…….”

“一個禮拜前的夜裡,對……對不起我忘了告訴妳們……她……”

“妳知道她是誰嗎?”伯母流著淚來……她的大動作引起大家的關切,紛紛圍在她的身邊.

“陳宣…….她是妳伯父的情人…….四十年前往生的初戀情人…….”伯母說:”你伯父年輕時放蕩,阿爸想也許他結婚後會比較好,就牽線讓他和好友的女兒認識…….也就是陳宣.兩人熱戀了一段時間,決定成親.但是那年不適合嫁娶.就延到隔年,誰都沒想到…….她生了病¸又遇到庸醫誤診…….就死了.

女孩覺得血液凝結,四周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到.

“妳伯父很痛苦,他說,他接下了家裡的事業,沒日沒夜地工作去試著去忘記……..而我是好多年後才認識他的…….”伯母握著她的手:”…….她有對妳說什麼嗎?”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對我笑……伯母,妳知道陳宣的模樣嗎?”

“我不知道,妳伯父沒說,也沒留下任何照片!這事他保留在心中沒人知道,幾年前一晚他喝醉了,才告訴我的…….我沒對任何人說過……..”伯母哽咽地說:四十年過去了,說起那女孩時,我覺得他還是好落寞……..”

眾人無言,堂姐抱著哭泣的伯母,女孩流著淚,看到不遠處的一塊不透明的玻璃窗中映照著一個女人的臉..靜靜的看著無言的一群人.

女孩知道,那不是陳宣,而是自己那酷似她的,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