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2-02 23:02:00潁齋

民主歷史中的台灣心情

原文連結:http://tw.myblog.yahoo.com/inrillstudy/article?mid=85&prev=-1&next=76

這天是北高市長選前第九天;12月9日,我及市民都要參與投票。

在這個時間點,我想記錄當下整個社會的「心情」,從我的角度觀察到的心情。也許這些文字會像個不起眼的石頭,沉入大湖和進泥中,千百年沒人當一回事;也許幾年幾十年後,甚或百年千年,有人當是考古的一個發現,得以做為分析一個體制演化過程的證據。我盡我的心,刻印這個節骨眼;而我的心,自許站在一個「人類歷史」的高度。

既然期望站的高度是橫跨人類歷史的,我自然得用一些的篇幅來向歷史上其他時間點的人們,敘述「心情」的背景,以增進歷史讀者對這份「心情」的理解與「同情」。
我所謂「人類歷史」的高度,指的是與「民主」這個當代極為重要的人類社會制度有關的演化史,特別是一個具有「悠久」專制統治後打算轉而接受「民主」體制之社會的「民主演化史」;我指的社會,當然是台灣。

即便許多台灣當代的人民不願承認自己是悠久中華文化的一部份,此地確是以漢文化為主體的社會;證據包括此地人們對社會關係(包括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的普遍處理態度與方式。此地也包含了人數上算弱勢的原住民;他們的生活方式,除了部份族群還維繫母系社會的運作外,大致是被「漢化」了。部份學者舉了證據,主張此地多數人的「血統」以平埔為主流,不過無論如何,這群「平埔台灣人」過的確是漢族式的生活;就連這些學者,經常掛在嘴裡沉在腦裡的思想,也仍離不開周易、老莊、儒墨法等等。

近代史的台灣,是個接受過多個「異族」統治的地方。自唐山過台灣以來,台灣受過清朝滿人統治,荷蘭紅毛仔的統治,鄭經的據地以反清復明,以及現代史的日本殖民統治,58年前國共分裂後的國民黨統治,乃至六年前民進黨以選票獲得的和平政權轉移。就社會體系的認同來說,這兒肯定是漢文化之一區,但就政治體系的認同來說,此地有不在少數的人民「不願」認同大中華。這個「不願認同」,主因在於國民黨來台早期老蔣的殘忍專制統治;扣除了專制,「不願認同」的情結會輕淡許多。

人民小時候所生長的環境、所受到的教育內涵,決定了他「政治認同」成份裡的大部份。我提的證據包括此地老一輩接受日本教育者對日本的認同,及稍後一代接受國民黨黨國教育者對中原的認同;如果接受鄭經統治的人還存活,他們的政治認同將會再次印證我的主張。
「不願認同」的情結多半生於恐怖政治或荒淫統治;這一點可以在中國,乃至歐美其他國家的亂世中找到證據。因為不願認同,所以必須找到一個可以取得同情、認可、或是共識的核心來吸附及鞏固其認同;於是有人提「本土」,有人提「愛台灣」。當然,有些認同核心不見得具有圓滿的正當性;譬如「本土」,它該如何定義,恐怕支持者之間也無共識;又如「愛台灣」,認同日本的人在定義下算愛還是不愛?這中間的矛盾,恐怕源於兩股勢力的結合;一股是認同日本的,另一股是不願認同日本,但更不願認同國民黨政權的。這兩股的結合,主要基於共同的目標(不認同國民黨政權),為了強化反對力量而結合;但也因為基本的認同並不相同,故而所提的主張經常有所衝突,卻又不得不彼此概括承受。

於是,我粗略區分現今人民的政治認同為四群:認同國民黨的藍色,不認同國民黨的日本認同與非日本認同兩股綠色,以及近年在認同上較模糊難辨識的新生一群。基本上這四群都認同「民主」這個體制。

「民主」這個體制肯定是「舶來品」;中國有「民為貴」的思想,但它的基礎是「君權」。自唐山過台灣以來,此地所接受的都是君權思想與制度,開始引進民主制度的,是國民黨政權,但是真正深化民主制度的,是當初的「黨外人士」,也就是現今的民進黨。因此就歷史的筆調說,台灣的民主始於民國38年,迄今尚未一甲子。

西方的民主制度起源並不算早;17世紀的代議政治是目前各民主國家制度的雛型。也就是說,「民主」的思想,與其相關的「配套」,在西方約有三百多年的植入與修正;它已相當深入每個西方人的基本思維模式當中,而且若干觀念也正持續深化。

相較於西方,台灣尚是個「民主」的嬰兒。「民主」不單是「政府首長由人民票選」以及「選出代表監督政府」而已;它包括了人民與人民間、人民與政府間相互對待的細節。如果我們的民主素養夠深化,那麼倒扁運動過程中,嗆紅者的表現不會這麼激動,官方的處理不會這麼隨性,人民的集會遊行及罷免權不會這麼輕易遭踐踏。我們的民主現況,充斥著民粹,以及對不同意見的不安;「民粹」可以由口號內容及人民的輕易被鼓動而得見,「對不同意見的不安」可自倒扁場合裡也經常出現嗆紅者的對立甚至衝突,以及紅軍在若干縣市申請集會遊行遭遇政府首長阻撓而顯現。
有幾個歷史背景與前因,形塑現今的台灣心情。遠因,當然離不了228事件與由之而來的政治仇恨與對立。228,其因果的複雜,並非這一篇文章所能釐清;但它造成政治上的族群對立,確是不爭之實。228的悲情,自台灣開始總統直接民選以來,一直是綠營選舉上的精神核心;附著於上的政治理念,就是「本土」與「愛台灣」口號以及相關的演伸。挨打的藍營,似乎只能一再承受而無回手的招架;但那只是在口號上贏不了人,許多人心裡頭硬是不認同對方所說的口號與悲情。於是,藍營有鐵票,綠營以其目前的訴求,永遠打動不了;綠營經過長時間的口號邏輯灌輸,自也漸漸形成其基本盤。後者以近來幾次民調及選票比例,估計是18%;前者原先至少包括了所謂眷村票,由於年代更迭,目前比例不易估算清楚。值得一提是,藍營人該自省,當初對方看這頭的鐵票,恐怕正像現在藍營看這18趴。當然,綠營也該想想18趴是民主之福還是禍;許多心中仍有正義的人,為這18趴而噤聲;說了諍言,這頭像狼群不顧舊友情份咬你,那邊牆頭草像政客沒節操疑你。綠營內的「不和諧緊密結合」,藍營也有責任。

近因,包括2004兩顆子彈配上「國安機制」硬剝一群人的投票權,包括外勞暴動出土的高捷弊案,包括第一家庭貪腐的被爆料乃至起訴,以及紅軍倒扁運動,包括近日因為國務機要費,綠營人反擊而生的特別費爭端,包括這兩天的金孫該在哪裡生、王子疑似想移民的話題。來日民主史的研究者一定會對一件事感覺有意思:金孫在哪裡出生,其對綠營支持者的衝擊,竟然可以和第一夫人被起訴之事相提並論。綠營人的邏輯是:起訴案尚未定讞,不能否定其清白,更何況再貪也是台灣人拿台灣人錢;而金孫一旦在美國出生,依美國法即為美國人,陳水扁即為美國人的阿公,那麼他是否愛台灣,就真是可疑之事了。

上一段的最後幾句,是留給後人品味用的。
我相信西方的民主進展裡,一定也曾遇過台灣現狀的尷尬;荒謬的被選上者,加上難解的政治對立,使旁觀者心寒於民主的缺點,使當局者懷疑起民主的實相。「這就是民主嗎?這是我們要的民主嗎?我們在民主上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了?」這是當代台灣社會的第一個我想記錄的「心情」。

第二個嚴重的心情,是「鬱悶」;藍綠雙方都鬱悶,連第四股難確認其顏色的一群也悶。這個社會沒有人快樂,彷彿有個鬱悶病毒傳遍整個台灣,甚至透過網路、媒體,而傳到海外有台灣人的任何角落。

綠營人悶,一方面因為他們被強迫面對他們的重要支持對象「背叛」他們,卻又不得不概括承受甚至為其辯護、彼此麻醉,另一方面一再發生的話題如金孫事件、王子移民疑雲,屢屢撕扯過去同路從政者灌輸給他們的政治信仰,這信仰儼然要從根被拔除。

藍營人悶,一方面因為倒扁的尚未成功,另一方面因為他們認為連清廉如馬英九,都遭到如此污衊與仇視,正義難見伸張,台灣前途令人將要死心。

第四群人也悶。相形之下,這群人是較不發聲音的,即便偶而發出聲音,也是「戒慎恐懼」的斟酌字眼,因為一不對勁,綠的將他抹藍,藍的將他塗綠;他們也有話想講,有立場想表達,而且可能都是為了台灣好,但是情勢讓他們發不了聲音。他們可能只能用選票來表達意見;但即使是用選票,他們也可能被歸成「沉默的大多數」「壞人並不可怕,最怕好人不站出來伸張正義」。連不說話都不行,我因此評斷他們也悶。

第三個心情是「驚魂未定、杯弓蛇影」。過去幾年,藍營人見識了太多次選前的「驚奇(surprise)」,譬如八年前吳敦義被指偷情的錄音帶,兩年前的兩顆子彈等等;這些驚奇每每造成選情逆轉。我不知道那些因為「驚奇」而決定轉投另一人,但事後發現被騙的選民,是否曾經反省,但我知道這一次,擔心「驚奇」發生的,已經不是只有挺藍的人;挺綠的人第一次打心裡吶喊:不要再爆料了!


這心情,你,可能體會?(給歷史遊人)
這心情,你,可能超脫?(給當下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