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21 07:30:54ines

方圓之外

會當臨高峰獨攬群山小
低處才知眾峰外天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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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恩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他是個長相相當俊美的孩子,很受爸媽及長輩的疼愛. 從小他就擁有一切物質上的享受,心所想要的無不得著,課業上他也表現的聰明優異,才藝出眾更使他無論到那裡都眾所矚目. 沒有什麼難成的事,沒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他的世界是以他為中心,在那裡,他所向無敵. 他從不知道挫折是什麼,儘管不是全校第一名,也是前幾名,鋼琴比賽雖然未贏得頭籌,但掌聲及鮮花總比任何參賽者都要多,身邊的人總是眾星拱月般的圍繞他,他不清楚痛苦,傷心也不在他的字典裡,雖然偶爾有些令人不悅的事情,但也很快就過去,因為,最後總是能順他的心意.

大學,他執意離家就讀,選了所離家遠遠的學校,爸媽早在未開學前就替他安排好了一切,舒適的套房,頂樓的位置,將那城市踩在腳下,讓他仍高高在上,車子也不疏忽的替他買好,這一切只為著家裡唯一將來的產業繼承人,他自認為自己也當之無愧. 一開學不久,他是什麼來歷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是衝著他那招搖過市的模樣,大家也略知一二. 他有很多的朋友,只要出手大方,不怕沒人附從. 門當戶對的女朋友也有好幾個,他覺的家境相當,相處起來也容易. 當然,也有人看不慣這種富家公子,而不屑奉承巴結的人,而這些人是大多要為三餐,學費,節衣縮食之類.

他在學校倒是不怎麼認真學習,好不容易離家遠遠,正是自我放縱,可為所欲為的機會,反正一通電話,沒有什麼錢解決不了的問題,事實上,他也已履試不爽了. 他自恃一切都會照著現況維持下去,一生的坦途. 他從來未曾真正去注意過別人,那些身邊的人就像影子,形影不離但總是面貌模糊不清,就連今天陪在他身邊的女孩是誰,他可能也記不得,畢竟,喝醉了誰還記的誰?

就在他大學快混過去的那一年,晴天霹靂無聲的在他宿醉的早晨降臨. 電話裡的消息,數年後他還是感覺不能接受,不敢相信,他家大業大的所有一切,竟一夕間完全消失不見,原因只因父親投資不慎,連帶牽連本業,不斷虧空又連連借貸下,資金週轉不靈只能宣告倒閉,這種情形像演連續劇,令他久久不能接受面對. 父母只留下遺書,要他堅強活著,他們已是欲振乏力,這打擊太大,他們只能選擇永遠逃避.

他只記得接下來的事像他從人上的生活跌到地獄,所有都失去,他已不清楚先前的生活是真實還是夢中,而現在他所經歷是夢魘還是現實. 這段期間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就是從小就照顧他的褓姆,對他而言就像他的第二個媽媽.

處理完公司,父母的事,他連棲身之處都沒有,跟著褓姆回她家,她給他準備了一個乾淨的小房間,房裡是暗了點,床是小了點,沒有空調,裝潢及美麗夜景. 他關上了門好好的哭了一場,眼淚痛快的流了又流. 就這樣他沒吃也沒喝的在房裡幾天.反覆的思緒繞著他~他心想”這是老天跟他開的最大玩笑,他完全無法預料到,當然也沒辦法做出半點反應. 他沒有任何求生能力,他所學的是發號司令,他是接班人,是董事長. 他不知道賺錢是怎麼回事,他要畢業之後再慢慢跟父親學,只是現在,他要怎麼學?”. 淚又控制不住的流下來. 他也想一走了之,但就算是死也需勇氣,就像現在他活著一樣.

褓姆百般耐心,愛心勸慰下,他總算學習面對現實,而先從粗茶淡飯,貧窮開始. 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褓姆臉上有不少皺紋,白頭髮也挺多,之後也才知道,她有兩男一女,兩個兒子已成家立業,分別在美國,加拿大奮鬥,而唯一的女兒今年也正要大學畢業.

這天,她的女兒回家,一個長相平凡又打扮不怎麼樣的女孩,兩個人相互點了頭,他也不想招惹她,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 只見她拿了一些紙張給褓姆,稍後這些文件就到了他手裡,褓姆勸他要完成最後一年學業再做打算,原來她女兒跟他是同一所大學,他竟從不知道. 而手裡這一疊是工讀資料,有學校的工讀機會或家教. 他實在不想,但又出於無奈只好收下,而更令他難過的是,他要搬到離學校近的宿舍裡. 褓姆已先請女兒幫忙租了跟她同一棟的一個房間.

反正他也沒什麼行李,就跟著眼前的女孩走,她的臉很嚴肅,好像她也不願跟他走一起似的,倆個人像陌生人般的走在一起,到了學校附近分租給學生的這棟不起眼的小樓房,他只想掉頭往回走,一轉身才意會到他是無家可歸的,所有國外親戚,此刻也避不見面了,他能去那? 走進裡面比在外面更令人失望,小小房間,就一扇窗,一張小木板床,一張書桌而已,廁所及浴室在外共用,大家還得輪流打掃,他這夜又沒有閤上眼.

直到天泛白,他才迷糊睡去,就聽見屋外有人走動,人聲鼎沸. 有男也有女,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才一片死寂,昨天晚上到,沒仔細看看這裡,他探頭一看,對門一個房間,樓梯過去浴室後有兩個,共三層,那就是十二間在這裡,難怪這麼吵. 他懶洋洋的走到浴室,實在很難習慣,只有忍耐. 到了學校已是快近中午,再回學校感覺怪怪的. 聽到有人背後叫他,原來是先前玩在一塊的那一群,他們向他匆匆慰問兩句就急急忙忙走人,一付跟他不熟的樣子,與先前吃喝靠他時的嘴臉,迴然不同.

他走在校園竟沒有朋友,大家仍對他遠遠的投以目光,只是有些表現同情,有些是興災樂禍. 這時,有個女生背後把他叫住,一看是褓姆的女兒,她不是很高興的遞給他一張單子,是一個鋼琴家教的機會,”你看看要不要去試試”說完人就走了,他看了看,愣在那裡,現在沒有車怎麼去,他隨手把它扔了.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還需要努力,一切不都化為灰燼了嗎?他轉身往彈子房走去,就這樣他繼續不痛不癢的混日子,錢沒有了,就向褓姆借,每次都見她女兒的一張臭臉來送錢,這晚他覺得外頭無趣想回家睡大頭覺,剛要上樓就聽見有人大聲的抱怨”搞什麼,廁所浴室也不清,他以為他是誰?為什麼妳要幫他做,妳又沒欠他?”有一個聲音小小聲的回答,沒能聽的清楚,”妳不方便,我替妳說…”他上來見褓姆的女兒帶手套在清馬桶,旁邊站著個雙臂插腰的女生,他看了她們一眼正要走,被叫住,”要住這就要盡義務,否則有錢就搬走~”那女生對著他吼. 他進了房間,一臉麻木的表情.

他的確想搬走卻沒辦法,他進浴室,看了刷子抹布,也不知道從何做起,褓姆的女兒不知何時出現身後,”戴上手套拿刷子倒清潔液進馬桶裡,用刷子刷一刷,窗檯及洗臉盆四週先用溼抹布擦,再用乾布擦乾,就可以了”她講完走了後回頭問”家教怎麼樣了?””沒去”他簡短回答.”為什麼?”他沒料到她竟然窮追不捨,”沒交通工具”他頭也沒抬的說. 她一句話也沒說的走了,不一會回來,”你跟我來””去那?””去應徵家教?”他沒見女孩子的臉如此兇惡,那張脂粉未施的臉更顯蒼白,他從未被人如此惡臉相向,只好跟著她但滿肚子不爽. 她在人前那溫和樣與剛才簡直是兩般樣,他才發現她口才也好,因為很快的他便拿到這個家教的工讀. “我有說我想教嗎?”他見她停下腳步,以一種比先前更兇的表情瞪著他. "我希望你能快點不再需要”褓姆”了”說完她氣急敗壞的走開.

他現在真想一頭撞死,曾幾何時他成了別人的重擔了?這種羞辱他實在是受不了,除自認倒楣,怨天尤人外,他無計可施. 那個鋼琴家教的小女孩長的很可愛也很害羞,而他,哪懂教琴?只好努力回想自己是怎麼學的.一個月後,小孩的媽媽給他薪水而委婉的請他走路了.

挫折,被拒絕,對他是平生第一次,他木然的走在路上,有人在水果攤叫賣,他看見同一棟樓住著的兩個男生正在那拉大嗓門,而平常進出,擦身而過,他也從未特別去注意他們,只是每次經過他們總是汗臭味衝天,原來他們在這裡打工,看他們一臉大汗還開心的笑,一點不以為意,大學生在賣水果. 他走開,無意識的在這鄰近學校的街道上亂晃一通,看到同住一棟的男男女女,不是忙著打工就是抱著書本急急的走過,與他們同住了幾個月,現在他們的面貌才像顯影中的像片,慢慢的變為清晰,一下子,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原來的生活領域已遭破壞,這不熟悉的環境裡,他似乎活不下來,他的驕傲不容他把頭低下.

這天他喝了很多酒,他只希望一醉不起,什麼他都不願去想,就這樣吧!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他還是醒了過來,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身邊沒人,左手腕纏了繃帶,底下傷口隱隱作痛. 褓姆的女兒走了進來,見他一臉狐疑只得板著臉解釋,”我媽剛回去,換我來”,他最不願見到的人是她,而她竟在這,相同心情也在對方一臉不悅的表情裡洩露. 他想上廁所還得拜託她,對他而言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覺. 這期間,他注意她一直在看書,他要她回去,她不理也佯裝沒聽到,雖然如此,只要他想喝水或起身,她倒是會適時伸出援手.

她要他出院回宿舍,並挑明說不准他再要她媽媽照顧,所以褓姆雖再三堅持要他跟她回家,他還是婉拒. 這次自殺未遂,他算在學校又名氣大噪. 但奇怪的是,他發現褓姆的女兒對他的態度有了大轉變,她不但又幫他找了幾個家教,並耐心的跟他講學生情形,及他該如何從旁輔導家教學生,不斷對他循循善誘,也把住在同一棟的眾人一一向他介紹講說,她的話一下子變的好多,這段時間他發現她常常出現,大多比較友善,面部表情也比先前溫和,雖然有時他的態度激怒她,也見她儘量的按捺住不發作,也不轉身就走. 他的家教學生家長對他的教學態度,方式,雖仍有抱怨,但藉由她的從旁協助,他也一點一滴的與家教學生有了良性的雙向溝通,也總算知道該怎麼放低一點身段賺點錢,但他的心仍舊孤傲,生活在自己閉塞而無法定位的生活裡.

這天整棟樓要吃火鍋,貼出告示,幫某人踐行,他沒理的走過,突然敲門聲大作,褓姆的女兒站在房門口,堅持要他一起加入,他只好要死不活的模樣出現. 原來是幫其中的一個男生送別,他已如期申請好學校要出國,席間聽到大家七說八談的,大概拼湊出,原來這個人雖家境富裕但始終努力打工積存學費,不依靠家裡,工讀唸書,終於現在開花結果,他長的黑黑的,粗粗的手與修長秀氣無份,打扮也隨便,但全身卻散發著一股自信與活力,褓姆的女兒很安靜,而他也趁機在吵雜聲中退席.

在房裡,他看了自己的手好一會,這是雙秀氣修長的手但現在卻對他沒用. 他的過去已經死了,就像他也曾死過. 他的人生是該從現在開始,他突然有了覺悟,他一向自侍擁有的,事實上已不存在,剩下的不過是一身傲骨. 如果再不痛定思痛,他的一生就會在欲生想死當中不斷的輪迴遊走,而他在別人身上看到的那種樂觀與生命力,也決不是以驕傲來堆砌,而是以受苦,謙遜和汗水打造成就的. 身旁眾多人物裡,他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看到自己渺小,就感受到天的大.

他開始慢慢學習,從頭開始,從認真的做事,接受被人批評,拒絕,失望,難堪及向人低下頭做起. 是辛苦,他也因為想起從前種種而不止一次含著淚水,但左手腕的傷痕也不時的提醒他已死的過去. 這段經歷人生的期間,命運是嚴師而褓姆的女兒對他而言是益友.

日子匆匆過去,畢業在際,揮別過去後,似乎已過了一世紀. 不知不覺的他發現自己對褓姆的女兒很注意,並且終於也記住並知道了她的名字,雖然他們之間仍是不相互稱呼. 雖說彼此的交談也是疏遠又有分寸,但他卻發現自己對她已產生了多餘的關注. 他注意到她總是很忙,兼了好幾個家教,工讀時間外只見她拼命讀書. 兩人也因他的生活已日漸步入正軌,而慢慢少了交談機會.

這天家教臨時取消,他早早回住處準備畢業考試,走過褓姆女兒房前,裡面竟傳來啜泣聲音,他吃了一驚,安靜裡她哭的很傷心,他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聽到同棟其它人回來,那哭泣聲才停止. 晚餐時間也不見她出來,他奇怪自己怎麼會擔心,曾幾何時,他也默默的對她有了相當的關心. 他買了兩個麵包,是他曾見她買過的,掛在她門把上.  隔天,他刻意看去,那袋麵包仍在那裡. 直到傍晚時分,兩人竟在走廊不期而遇. ”謝謝麵包”她說,”不客氣”他回. 而她那哭腫的眼睛令他不能坐視不理,”嗯…要不要一起吃飯…,我請妳....”,他實在不懂怎麼去討好女孩子,以往他認識的女孩總像麥芽糖一樣黏上他,甩都甩不掉,現在要邀女孩子吃飯,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說辭. 她沒回話,”我家教剛領薪水”他又拙口補充.

他們出去吃飯,他不太直視她,怕她感覺難堪. 倆人沒說話的吃完飯. 在走回住處的路上,她突然說,”出國的學長,來信給我說他要結婚了,我一直很努力讀書存錢,只希望快能出國,現在一切努力都沒有意義了!”她流下淚來. 倆人呆站良久後,他只能對她說“妳看~”他指了天空的繁星,”當有月亮的時候,縱使有滿天繁星也很難去注意,一旦雲遮了月,星星就能顯得更加明亮,這些日子以來妳讓我看到,人活著不單單只為自己,或一件事,一個人,甚或一個目標努力,而是當面臨挫折時,我們還能擦乾眼淚繼續前進,不是嗎?"


這天,他與褓姆到機場送她,她仍照計劃出國深造,她笑著對他說”原本我沒打算幫你,但我媽一定要我照顧你,起初我也火大想你自生自滅就算了,你自殺,嚇了我一跳,心想,現實生活裡,你是小孩子,沒有謀生技能,總得教你,之後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沒想到,你不但好好的活了過來,連我今天出國,還得拜你一席話所賜, 有時誰幫誰,誰知道”.  兩人相視微笑著,手握的更緊了.  他回想起過去兩人從不打不相識到相互幫助鼓勵的過程,誰說不是一種緣份,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這種命運注定的緣份,講的也算是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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