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20 02:21:14閒逸

尋人啟事

 

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斲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斲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斲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

道家的莊周和名家的惠施是好友,惠施早逝。有一回,莊子經過惠施墓,感慨的對同行的人說:「郢城有個人在鼻端抹了白色粉末,然後讓一位石匠用大斧劈下粉末。石匠運斧如風,不傷鼻而盡去粉末,郢人亦未嘗失色。宋元君聽聞此事,召見石匠要他演示,石匠說:『我確實曾經做得到,無奈那個能與我匹配共事的人如今已經不在了。』惠施離開後,我也再沒有可以對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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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歷史上,流派不同的莊周和惠施留下不少尖鋒相對的「吵架」紀錄,魚樂之辯當然首屈一指,另外,如莊子曾以腐鼠譏刺惠施的宰相大位,其尖酸刻薄亦為一絕。然而,無論他們對待人生、對待現世是如何不同,卻無礙於彼此的情誼,甚而藉由每一次的論說與思辯,同時達到自我理念的更高層次。這和而不同的君子之交、惺惺相惜的莫逆之情,著實令人羨慕不已。

記得在碩士班時,幾個氣味相投的同學成立了個小小的讀書會,聚會席間,大家三不五時為了一個哲學篇章、一個文學作品的賞析爭得面紅耳赤,偶爾還會不小心大動肝火,所幸是客觀學問的論辯,冷靜下來,情緒消失無蹤,留下的是深入思辨所得的清明思路,伴隨著越辯越明的真理。然而,離開學校之後,似乎罕見對客觀事理有興趣者,白話點兒說:「與我無關的事幹嘛傷神!」在此「切身」的前提下,一切論辯幾乎都變成自我保衛戰,對話者的焦點常常不在事理,而是迫切想用自己預設的框架攫捕對方。

所謂框架,來自於每個人有限的經驗及知識。框架裡是熟悉的路線、安逸的環境,代表著絕對的安全;框架外是未知的可能、巨烈的衝擊,代表著高度的冒險。莊周與惠施彼此拉扯著,硬是把對方拉出框架,一次次的拋擲到陌生的新境地,沖激出一波波高聳的浪頭。而在今世的現實中,或有幸遇得夠強的拉扯,卻多是要把對方拉進自己的框架裡。

我不怕框架外的世界,當認清自己只是蒼穹間渺小一粟、宇宙間無足輕重的毫毛時,所有的衝擊自為理所當然,又有何懼?然而,獨行畢竟寂寞,我想在此天地間求尋--尋一個同樣嚮往寬廣宇宙的人;尋一個足以把對方拉出框架的力量;尋一個不設限的對話;尋一個如郢人與匠石間完全交付的情誼。當然,或許因緣未足,一切終究尋不可得,在此之前,則唯有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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