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05 01:43:03閒逸
父親
我的父親,生於民國二十七年,是個平凡的農家子弟,高工畢業的學歷不算高,卻有膽識隻身北上謀生。印象中,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即使一輩子都在電視廣播界服務,卻一點也沒沾染到浮誇的氣息。平日的休閒大概就只有釣魚及抄寫佛經,而無論是哪一項,總都是驚人的靜謐。猶記幼時,我似乎是幾個孩子裡最常跟他單獨去釣魚的,我們可以拿著釣桿,就這麼沉默幾個鐘頭,甚至半天。
父親的工作是屬於工程技術,在電視公司擔任攝影技師,沒學過兒童教育,也不曾看他閱讀相關書籍(那個年代根本沒有吧)。但回顧他對我們的教育,卻不亞於當代所謂的教育專家。在成績上,他採取放任的態度。考進前三名,會得到掌聲,但不會把你捧上天;考末幾名,會問問怎麼回事,但不會把你貶下地。他也不會要我們去補習,想學多一點,請自行提案,若沒提,就當你沒這想法。我是個有點兒小聰明的孩子,在這樣的政策下,成績猶如遊樂園裡的自由落體,一會兒是前三名,一會兒是三十分,但無論在哪個位置,我清楚所有因果都出於自身。另外,父親還有一項堅持的政策,就是要我們每天寫日記,可長可短,但總是要有個幾句話。然後,他即使是夜班,回家後仍會閱讀及楣批,對不平的心理稍以寬慰,對不錯的文章讚美兩句,對不正確的行為予以導正,對太混的紀錄加以提醒......,於是,一本日記總是翻得破爛,裡頭載滿父女、父子間的真情對話。
高三時,因為常常得在學校待到很晚,搭公車回到家可能是十點左右了,父親會到站牌等我,然後我會勾著他的手,一路上信步聊著,算是我們獨處交心的美好時光。但後來,他與母親之間出現了問題,這段時光的話題於是完全聚焦,他訴說著心裡的苦楚,問我他們是不是只能分開?當時的我,並無法體會父親的沉痛,心裡只是怨恨他破壞了原有的輕鬆愉快,惱怒他拿這樣的問題來煩一個面對聯考的孩子。又果不其然,這次的大考恰逢自由落體疾速下降的階段,雖不致名落孫山,卻是勉強擠在孫山之前。但這回不同的是,我把這失利的帳算在父親身上,覺得是他大大的影響了我的情緒,渾然遺忘自己在考試前把全套金庸讀完的事。唸了大學,第二學期就外宿,與家裡漸行漸遠,甚至在父親到住宿處探訪時,我都偽裝有課,蓄意把他單獨留在房裡。就這樣,叛逆的青春,剝奪了父親與我過去的深刻感情,直至今日。
然而,或許鑴刻之深無法抹滅,之後,無論是在學校或是職場,當有人說我寬容待人、或負責體恤、或育女開明,細細推究,全來自於父親的影響。在他陪伴成長的二十多年,不曾聽他口出惡言的批評他人,不曾感受到他任何期待所施以的壓力,腦海中只有他瘦削沉默、耐心釣魚的背影,還有筆筆工整、刻畫在紙上的佛經。他的認真以及因應環境的靜默,在我的一生中,如影隨形的,就如同那一筆一筆的工整字跡,同樣刻畫出我生命的軌跡。
今年,民國九十八年,父親屆齡七十一,我們的第一次相見竟是在醫院的病房。他長期以來的肝病宿疾終於引致了肝腫瘤,舊曆年前第一次發現,燒灼了唯一一顆後幸運的得以回家過年。無奈在半年後第二次複診時,再次探見腫瘤的蹤跡,並且不再是孤單的一顆。父親兩次住院,我們去看了幾回,他表現得十分平靜,寫了信給我,也交代姊姊如何處理身後事。看著他依舊瘦削的身體,僅略花白的頭髮,我當孩子似的撫摸他的頭,想說的話哽咽在喉中,能敘者唯家常而已。週日那日去訪,父親說前陣子在社大學電腦,把e-mail帳號和部落格都申請好了,要弟弟去教他使用,我們說殺雞不需牛刀,這小事輪不到大工程師,我和姊姊都還行;另外,他得知芋仔能騎自行車了,說左岸(八里)很美,出院後要約著一起去乘風。我祈求上天,讓父親能再度過這個關卡。我期待教他電腦,讓他看我的新聞臺,知道我好愛好愛他;我期待伴他馭風而行,稍稍填補過去好多好多年的空白;我期待再次與他交心,讓他明白他為我鋪設了多麼多麼美好的生命軌跡。
98.08.05記於父親節前
yen
2009-08-06 21:02:32
期願..您的父親能早日康復出院
祝福他
版主回應
謝謝你的關心。父親在父親節當日出院了,未來我們都得面對這場病痛,試著達到可允許的最佳狀況。
2009-08-08 23:36:26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課題,
為時未晚,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