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31 18:57:37費比安

守護鄉音的使者 寂寞DJ張吉安

 

前言:
張吉安,愛FM電臺DJ,大學時代主修影視及新聞系,過去迄今涉及領域繁多,電影剪接、馬來唱片企劃、意外組記者、民歌餐廳駐唱、電視臺編導、實驗劇演出、舞蹈表演、電臺DJ、學院教師,名副其實跨界媒體人。他沒有一般電臺DJ「娛樂」特質,截至目前的4年電臺生涯,致力推廣此前從未有人執行的鄉音采集、中華音樂、非流行音樂、獨立電影,這些大眾眼中的「非主流」。他不是異類,衹是鶴立雞群,我們都該好好認識張吉安。

 

非主流=沒人要做的節目
「其實,我沒想過當DJ,廣播不是我主要想做的,而是想把之前所涉及的非主流領域,嘗試利用廣播的方式,呈現給大家。畢竟在馬來西亞,文化藝術向來不被重視,不允許與主流共生。光鮮亮麗,在臺上主持明星娛樂活動,是大家對DJ的既定印象,而廣播應該以娛樂資訊為主,或強打較主流資訊,因此當我做非主流的東西時,聽眾理所當然感到不解。」

以上,是吉安對現處狀況的詮釋。作為大眾媒體,廣播理應如電視和報章媒體般,扮演多元化角色,可惜我們都被主流框框牽制,傾向單一吸收。看似喫力不討好,吉安扮演著引領角色,在節目中分享自己演出過程,欣賞某劇場表演後,與聽眾交流意見,還原文化藝術本該擁有的平臺。「我國缺乏鑒賞藝術的管道,往往看完一部電影或舞臺劇,無從討論。像政治家看到政治評論,會做出反駁反應,但文化藝術,沒有這類評論,頂多隻說『很好啊!』,可是表演不僅是好和壞,每個細節都要剖析。文化鑒賞教育在大馬很貧乏,鄰國新加坡至少雜誌報章會針對文化表演、非主流電影和音樂給予評論,我國這方面很薄弱。」

他渴望有人緊接他,一起為非主流努力,彼此競爭,做出更好節目,惟現階段一切都是空想。「我不覺得自己做得好,每當有人說『吉安,你的節目很特別,很好。』我就反問『好在哪裏?』答案永遠是『衹有你做。』就因為衹有我做,沒有競爭,沒有參考對象,這並不代表我做得好,因為我衹是在我懂的範圍內發揮。我曾接觸一些私營電臺主管,他們表示有聽我的節目,但談到做我這類型節目,回應會是暫時不適合,擔心收聽率。但我覺得是大家已設定好--沒有人要聽。其實,是沒有人要做。」

 

縱使小眾  也不該被忽略
2005年入行的吉安,以《安全考古地帶》透過電影發聲,展開他在廣播革命路,結果引起眾聲喧罵。時過境遷,如今他一人攬下4個節目,無疑是好口碑的延伸。「鄉音、華樂、非主流音樂、電影,是結合表演、音樂、傳統和影像的四大藝術。有聽眾投訴我節目衹有非流行歌曲,指我過於偏見,事實上我是想讓這些其他時段無法播放的歌曲,有亮聲機會。我一週只做4天節目,佔16個小時,為何這些時段以外,只播主流音樂,大家就覺得沒問題?小眾也是音樂,不該被忽略。」

他說,在我國,喜歡文化藝術的人,特別寂寞。請問你身邊的人,一年裏曾看過幾次畫展、欣賞過幾個劇場表演、聽過幾次演奏會、觀賞過幾部非主流電影放映會?答案,不外乎「看不懂」、「沒時間」、「不喜歡」、「沒管道」,種種原因透露出大馬目前的文化藝術氛圍。「也許到我死的那一刻,它還處於冷漠環境。文化藝術是社會的一個底蘊,即使政治意識提高,如果文化藝術底蘊不強,仍停留較低劣水平,將無法提高人的思維。」

他的宗旨是,有機會就去做,即使電台從不認為他應該去從事這方面的東西。「我告訴電臺,我想從另一個方式去發現,廣播行業的可能性。它有極限,因為光是聲音傳播,沒有畫面,但電視製作需時完成,電臺可即時傳播,我把鄉音采集回來,就能立刻在空中播放。慶幸是電臺,我無需上電視、化妝、顧及形象,有更多時間去采集,和更多民間人士交流,做一些我覺得能讓聽眾有啟迪作用的東西。」

我問,電臺有否設下一個時限,若達不到要求就腰斬節目?他答沒有,倒是他有給自己時限。「我希望5年內,可以見到一些收穫,希望大眾會對我做的東西,有所啟發。我不是大師,我衹是文化藝術圈子裏的一小塊拼圖,但我希望能夠借此把所有拼圖結合起來,讓大家聽到我節目後,也一起做。」

說國營電臺廣告少也好,節目不受歡迎也罷,至少吉安在其節目時段做到「零污染」,每逢週四至日晚上10點到凌晨2點,它是乾淨的,沒被其他商業因素干擾,一氣呵成。「說真的,有哪家電臺會有這樣一個時段,四小時讓你講大馬戲曲發展,告訴你什麼是戲曲?這是很珍貴的平臺。」

推動著吉安執行別人眼中的「非主流」事情,是謾罵聲。「我很喜歡被人罵,有人罵你是好事,證明有不喜歡,但仍聽著節目、注意你的人。」過去簡訊、電話沒完沒了,今年反而減少了百分之八十。「剛做節目時,幾乎一開麥,就有聽眾來電大罵,還有寫信到電臺、寄電郵罵我,批評說這種節目不是人聽的,別破壞廣播生態,廣播是播大眾愛聽的歌曲、節目、訊息和娛樂,甚至要求電臺辭退我。電臺方面還蠻諒解,我個人回應是,本地電臺那麼多,你大可轉臺。就讓我清淨地自由地做我想做的節目吧!還有很多人想聽,你不欣賞沒關係,不要阻止別人享受這節目。」

乍聽,很串。進一步剖析,他不過是在捍衛,難得爭取到的平臺。「在罵罵罵罵罵罵罵罵罵了一段日子後,反彈聲浪漸少,大概那些人也累了吧!持續罵不停,我仍做著這些節目。」他說,奇跡是會出現的,在某場獨立電影放映會上,他遇見一位30餘歲的女人。「活動結束後,她說『吉安,我其實很討厭你。你很自私,節目只講文化藝術,我們都沒接觸過,邀請我們不認識的藝術家上節目,沒有任何啟發。』那是她預先準備好表達的臺詞,但在出席放映會後,她才發覺原來這世界有這樣的電影,有這樣的文化藝術創作,她改觀了,亦終於體會到我的節目用意--聽後試著去接觸。她說,會繼續聽我的節目,然後去找來看。」

「這就是我節目的目的,當你聽完節目後,知道有這些東西的存在,自動涉足、去觀賞。若每個人都這麼做,將幫助很多馬來西亞文化藝術工作者,無形間鼓勵大家創作,吸引更多聽眾入場看表演。」

 

6年儲蓄  買挫敗快樂
一般廣播節目以主持人為主,吉安則以推介為節目中心,實質上他沒得到什麼。「能夠協助文化生態繼續成長,就是我想得到的,一個長期計劃。有前輩告訴我,至少要做10年,才會看到顯著成績,我相信我等不到10年,因為我也有想要做的事情,10年太長了,況且我已經快把大部分的積蓄花光了!」他沒有贊助,很多時候表演是自掏腰包,聽說哪裏有獨特鄉音,立即驅車前往采集,影片音樂都得花錢購買。「打了6年工所儲蓄的錢,全投資在4年的節目裏。」

顯然,心靈滿足重於一切。我問吉安,他快樂嗎?「我是樂觀的。」不快樂卻樂觀的他,可是享受每日的挫敗。「很怕某天我沒有挫敗,因為挫敗是證明了我尚沒成功,還有東西不懂,可以繼續挫敗下去。很多時候,挫敗都是源自別人,比如我去采集鄉音,別人會問我,你是專業學術研究嗎?我說不是。『這樣你就不是屬於這行業的人,沒有這方面的專業。』我想,什麼叫專業?我采訪、采集回來,我沒說這是對的,我衹是給大家參考,告訴大家每個人都可以為文化藝術盡一份力。」

「多希望能夠一輩子挫敗至死為止,在那一刻我會發現自己得到了很多,因為從沒成功過,所以不斷嘗試。我想當一個超越快樂,能夠擁有完美樂觀性格的人,我很需要樂觀!有人問我,你做鄉音采集有希望嗎?是沒有希望的,也許沒有任何收穫。我在采集過程中發覺,很多東西已找不到,不過我依舊樂觀地告訴自己,還有機會的。是這些失望令我不快樂,但我不能悲觀,否則就做不下去了,哈哈。」

做廣播、采集、表演、跟民間戲曲人交流、談創作、合作事項,吉安每周行程幾乎滿檔,呼應他的座右銘:「有些事現在不做,就一輩子不會做』 。對他而言,堅持很重要,沒有東西是永恒的,衹有堅持到底。「有些聽眾傳簡訊說『吉安,我永遠支持你』,我都會回答『沒有東西是永遠的』,包括我在這個行業,可能現在走出去,我就死了。這不是悲觀,因為人生有太多不可預知的事情,你永遠不曉得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因此我都儘量讓自己每天過得充實。我不怕離開這世界,只怕沒時間完成我想做的事,所以每天警惕自己,現在不做,或許這輩子就沒辦法做了。要做就做咯!我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所以我不當這是我的工作,這是我的生活。可能從中可以覓得一些快樂吧!不快樂中的快樂!」

我想給吉安一個擁抱,即使這擁抱沒有實質作用,但至少告訴他:「你的努力,我看見了!」如果你發現了獨特鄉音,不妨自我采集,或通知吉安,他鐵定很快樂,因為他不是一個人。

 

原文刊登於2009年8月20日(週四)
《光華日報》之《非常人物》

PS。張吉安,一直是我很想很想訪問的對象。這也是有史以來,我與受訪者接觸最長時間的一次訪問,長達好幾個小時,呵呵。可惜,稿件後來因太長而被編輯刪文,變得有點支離破碎,讓我難過了好一陣子。答應過吉安,會還原最初的文字,然而時間晃啊晃,我竟然忘了這回事。趕在2009年最後一天,把它貼上來,給自己也給吉安一個交代。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