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寶珠，與公眾熟悉的粵語長片陳寶珠，僅一姓之差，陌生吧？喚作Pearlly Chua，恍然大悟了？對，就是她！縱橫劇場25年，她是知名劇場演員，亦是近期蔡明亮電影的固定班底。她今年53歲，「歲月不饒人」落在她身上，充其量只用以形容其臉上魚尾紋。「活到老，學到老」，一如其代表作《翡翠嶺上的愛美麗》單人劇，一演就是19年光景，純熟老練演技，每每仍帶給觀眾無限驚喜。這期《非常人物》，我們有比黎明阿姨更早獲得金馬獎最佳女配角入圍肯定的蔡寶珠。

（pic by董昆明）

角色扮演    培養演藝細胞
蔡寶珠是家中獨女，由於爸爸是華文事務官，工作繁忙，日常家裏除了媽媽，就衹有泰迪熊陪伴。於是，從小她就愛在鏡子前，角色扮演，當媽媽在廚房燒菜，也來攪和，站一旁玩起家家酒。演藝細胞的培養，或許就從那時候慢慢衍生，而父親這位常奔於各處新村演講的達人，亦使她無懼上台表演。「爸爸就像村長，管理華人事務，大小事情都要處理，很多時候受邀喝喜酒，村民常會叫爸爸上臺演講。爸爸就像個模範，他敬酒時也會帶我上臺，造就了我在臺上毫不畏懼，頂多有點小緊張。」

蔡媽媽則是高貴大體的女士，她是變色龍，坐在舊式咖啡店或E&O酒店也行，很會隨機應變。父母的舉止，早已烙印在小小蔡寶珠腦海里，潛移默化。「看現場演出是我們家的文化，以前住古來，常進出新加坡，觀賞大規模表演，如俄羅斯芭蕾舞蹈團、倫敦交響樂團、中國戲班等等，吸收各類型文化。」

蔡爸爸是峇峇，蔡媽媽是廣東人，她就像一般娘惹接受英文教育，雖不諳中文，但廣東話和華語皆說得流利標準。「我7－8歲就上台表演，爸爸是家庭聯誼俱樂部總務，每月例必辦家庭之夜，所以我常上臺唱歌跳舞。可能因這背景，老師為比賽表演選人時，我會顯得踴躍，因此有很多表演機會。」1984年，她首次站上劇場舞臺，演出伯樂甄山水執導之英文劇《白蛇傳》，飾演小青一角。「表演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小時當兒戲，如今可是嚴正看待。」

愛美麗    劇場生涯標籤
《翡翠嶺上的愛美麗》（Emily of Emerald Hill）轉眼就演了19年，她說一點都不悶。隨著年齡增長，觀點看法不同，將新元素加入表演中。故事講述一個娘惹的一生，年輕到老死，每次重演，感覺都不同，而從不同角度出發，感受都不一樣。

愛美麗是蔡寶珠的劇場生涯標籤，可是她並非首個出演此角色者。原著曾奪下新加坡文學大獎，因出場人物甚多，花費蠻大，導致許多新加坡導演卻步，後來作者改成單人劇，又因易沈悶難導，遲遲無法搬上舞臺。直至劇本交到甄山水手中，才得以發光，首演就在芙蓉。開了先河，從此版本無數，連中文版也有，但最受原作者推崇的，肯定是山水老師之版本。

1989年杪，新加坡某團體邀請山水老師執導該劇，透過公演作募款。由於原任女主角出國深造，山水老師選上當時在《白蛇傳》培養出默契的蔡寶珠，1990年4月，她成了了新版愛美麗。「這是上天的安排。當時只覺得是很好的挑戰，能學到很多東西，沒想到一演就是19年，沒完沒了，哈哈。我沒有接受正式演技訓練，既然有人願意教我，就把握機會學習。表演就像呼吸的空氣，少了它就像缺了某樣東西，人生變得暗淡不精彩，沒有劇場，我會很難過。」

單人劇，意即獨角戲，眾人眼中的高難度，看在蔡寶珠眼裏，卻比對手戲更好演，因全操控在她手中。「其實，有無對手，演出都要果斷，該做了嗎？做多少？多快或多慢？當你做了，與角色連貫嗎？會不會衹是演你自己？一切都要掌握精準。《愛美麗》這劇本有好多發揮空間且情緒轉變大，3分鐘、2分鐘、30秒即變。愛美麗在山水老師眼底，是有點粗魯、愛大聲的女人，家教使然，我不易在大眾面前發脾氣，記得最初每次彩排後，總會頭痛，很不能接受，哈哈。」

爸爸過世   急找情感寄託
蔡寶珠21歲就嫁人，仿佛像舊時代女子，年紀輕輕即相夫教子。「第一任丈夫大我25歲，回想起來，可能當時爸爸去世，令我急欲尋找情感寄託吧！正當雙方都有需要，時間剛剛好，事情就發生了。他非常疼我、有耐性，婚後我誕下一個兒子，就像媽媽待我一樣，專心當家庭主婦，讓兒子的童年充滿幸福時光。」

「那10年，邊照顧孩子，邊自我成長。孩子會以你為榜樣，一舉一動都要小心檢點，過程中學習了如何做個大人和母親，帶大孩子也帶大我，呵呵。」10年後她離婚，重踏社會工作，一直到2005年，身份是公關，也是劇場人。「我覺得有接觸外界，不純粹做劇場，會比較平衡。」

蔡寶珠熱愛劇場表演，沒有take2的現場挑戰、接受觀眾即場直接反應。「我喜歡這樣，對我來說，這就是劇場神奇之處。觀眾來看戲，就是準備讓演員玩弄感情。你可以給我多少？演得好，下次自然捧場，演得不好，沒有下次。」對於自己的戲劇人生，她感謝上天的恩賜，也不諱認自己很努力。「不是彩排完就結束，演員要看劇本，然後思考，清楚彩排時做了什麼？導演說了什麼？你可以帶給這戲劇什麼？演員有自己的責任。愛美麗演了多年，現在見到上了年紀的娘惹，如果對方有時間又願意的話，我依然會請教觀察，更深入瞭解。」

「我知道我還不夠好，不然導演也不會NG再來，哈哈哈。但是我很努力，錯了再來過，跌倒痛了哭過抹了眼淚再做，試著不再犯錯，這就是人生，戲如人生嘛！」蔡寶珠53歲了，年齡予她，不是秘密，只不過是數字。「怎麼感受你的年齡，才最重要！我爸一直工作到他離世，我也一樣，會繼續演下去。演戲就是我的工作，60歲時演老婆婆不要緊，很多人告訴我『想找你，但是劇本是演安娣。』我不介意啊，就演咯！老是一個過程，應該享受。」

「我很怕別人誤解，『她演了那麼多年單人劇，應該只想做女主角而已。』不是的，我可以演任何角色。角色沒有大小之分，衹有演得好不好、精不精彩。對我來說，所有人都是我可以學習的老師，如果有別的導演、電影、劇場，要我去試鏡，我很樂意。」

蔡寶珠迄今仍保持一種習慣，無論去到哪兒，總會留意周圍人群的肢體語言，以用做參考。過去一年來，忙碌的演出工作，令她開心又充實。11月份，《翡翠嶺上的愛美麗》將飛往澳洲悉尼公演，宣揚大馬獨特的娘惹文化，亦展現蔡寶珠精湛的爐火純青演技。

偶然機緣   成蔡明亮御用
一般人對蔡寶珠留下印象，都是從《黑眼圈》開始。談到演出蔡明亮的作品，她說是偶然的機緣。「2005年的農曆年尾，我正忙於演出排練，沒多餘時間。那時，我根本不曉得誰是蔡明亮，基於朋友非要我見一面不可，只好就空出1小時來。」碰面當天，她頭髮濕濕的、不施脂粉，就T恤短褲便裝赴會。「蔡導抬頭第一句，就問我年齡，當下即說『感覺還不錯』。他給我的感覺很舒服，像多年未見的朋友般健談，然後一直拿著攝錄機，邊問邊拍我回答的神情。」

45分鐘後，蔡寶珠就離開，回去彩排。「手機關了3小時，開機就發現12個相同號碼的未接來電，是電影副導，蔡導要約我第二天共餐。見了面，他大略講解大綱，就開始喫飯閑話家常，由始至終都沒說『你拿到角色了』，只向我瞭解檔期，有點模模糊糊地，三個星期後，電影就開拍。」

她表示，蔡導挺抗拒劇場演員，因誇大演繹動作，與他崇向近乎沒反應最好的自然演出，落差極大。合作是種緣分，亦說明了蔡寶珠收放自如演技，獲得蔡導認同。「電影和劇場不同，所以要像聲量般放小它，由0至5，你要多少，我給你。演員的空間就是舞臺，我用身體、語氣、神情，把戲帶給觀眾，在這空間灑上色彩。蔡導也是劇場出身，會有一些共鳴，所以我覺得是個不錯的挑戰和嘗試。」

同姓三分親，蔡寶珠對蔡明亮，評價甚高。「用不動的鏡頭說故事，我喜歡這概念。他處理得很細膩，即使是遠處看不見的照片，他都講究，讓鏡頭每一寸都有故事。蔡明亮是個非常好的導演，演員有什麼就用什麼，12345慢慢調，把你的潛能挖出來。」

蔡寶珠在《黑眼圈》中飾演強悍又芳心寂寞的咖啡店老闆娘，備受好評，尤其和分飾二角的李康生，兩場勁爆對手戲，包括後巷激情戲，及意識大膽自慰戲。重提舊事，她自言確曾掙扎過，但是回到角色本身，她不是Pearlly Chua，就沒有所謂的心理調整。「我的掙扎是，身為一名基督教徒，我該怎麼做？社會上確實有這類人，你覺得她對嗎？你覺得她錯嗎？你可以斷定嗎？你不是她。這訊息很重要地帶出來，你有權斷定嗎？人生就是這樣，如果你是她，你會怎麼做？」

用心解讀角色，令她贏得提名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然而因蔡導不滿評委對其作品的指責和傷害，宣佈退賽，蔡寶珠因而錯失了爭獎機會。「入圍是很大的驚喜，退賽不遺憾，因為拿獎與否不重要。這部電影讓我學習了很多，當初衹是想挑戰自己，借蔡明亮這位全球知名的金獎導演，看看到底自己演技去到哪裏。」

《黑眼圈》之後，蔡寶珠緊接參演了蔡導兩部短片《是夢》和《蝴蝶夫人》演出。《是夢》既是康城影展60週年紀念短片，亦是關於蔡導和電影的故事，蔡寶珠在片中扮演他外婆。「我的角色，衹是加添片中的時代感。我們在甲洞一家荒廢的舊戲院拍攝，感覺很有靈魂，效果非常好。」而《蝴蝶夫人》則是著名意大利歌劇家普契尼(Puccini)逝世150週年的紀念短片，由蔡寶珠獨挑大梁。「全片在富都車站及附近賓館取景，蔡導非常享受過程，自己擔任攝影師，星期天的富都車站像個動物園，我成了其中一部分。每個和導演合作的經驗，感覺都很好。」

原文刊登於
2009年7月12日（週日）
《光華日報》之《名人星期天》

～～遇見蔡寶珠，對愛好電影的我而言，是件愉快的事！衹要和電影有關，總是談得特別起勁，訪問＋攝影，幾乎花了2-3小時，呵呵。在訪問翌日，我受邀觀賞《翡翠嶺上的愛美麗》，這是第一次看中文以外的劇場表演。沒有字幕，沒有其他演員，僅少許道具，以及蔡寶珠一人的獨角戲。她靈活呈獻出娘惹的一生，從年輕到老死，憑著生動演技和臉部表情，我衹能以「精湛動人」來形容，難忘最後一幕她氣若游絲的神情，在燈光熄滅那一刻，我的心被顫動著。然後，全場爆滿的各族同胞及老外，擊出如雷掌聲，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