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茂耀之邀幫忙寫福爾摩莎叢書，目前「縱谷風光」這部分寫要有一單元想要寫縣道風光，於是今天跑去池上找傳說中的197縣道。

昨晚2點多才睡，原本是應該很累的，可是坐在往南的鐵路上，右邊是中央山脈、左邊是海岸山脈，火車在綠色縱谷中奔馳，眼前美景如畫，讓我的心一直都是亢奮的。我是一個在嘉南平原長大的孩子，那裡有一望無際的平原、很綠的稻浪和樹、紅咚咚的夕陽，什麼東西都是大剌剌的，很像一個小小孩的畫；而花蓮不一樣，花蓮美得很優雅，是文人雅士的畫。

今天的天空很藍，雲很雪白，山上的雲影隨著白雲移動。山除了是深深淺淺不同的綠外，還會有一叢一叢的白，那是油桐花。從山腳一直綿延到眼前的，是一波一波的稻浪，偶爾會有白鷺鷥飛，加上金針花漸漸開了、路邊也有許多不知名的小花，所以窗外滑過眼前的景色是很繽紛的。



到了池上，我們在月台發現印章，便衝過去拿起我的本子要蓋章，蓋了二次都蓋不好，這時有個車站售票員走過來，笑著對我們說：「這個很醜啦，我幫妳蓋。」我高興於他的熱情，把本子交給他，依照他說的到前站售票口拿蓋好章的本子。

站在售票口等待的我，看見裡頭三個人手忙腳圍著我的本子，不時傳來喧嘩與笑聲，我困惑的探頭欲探究竟，不一會我的本子被推出來，坐著的售票員手裡拿著一個印章，指著裡頭的那位售票員笑著說：「他說這個也要蓋啦！」我說：「好啊好啊！」接過印章一看，上頭刻著「路線中斷」，覺得很好玩正要蓋，念頭一轉：「不行，等一下的197線道路況也不知如何，如果蓋了真的遇到路斷掉怎麼辦？」硬是很迷信把印章還給他。「不蓋了喔？」「我怕這個章變成詛咒，等一下要去的路真的斷掉。」他一聽整個人笑了，那個笑容很熟悉，像咕哩的媽媽慣有的那種，開心而爽朗的笑開，笑中卻帶點靦腆。



我們到那裡之後才知道池上並沒有人出租機車的店。在車站前抄到兩家租腳踏車、兩家小客車的店的電話，硬著頭皮打去問「有沒有租機車」，通常他們說沒有機車可以租時，我還會不死心的問：「那，可以跟你們借機車嗎？」他們一定覺得這個人怎麼這麼白目，都說沒機車了…。

後來和咕哩討論了一下，就忍痛租汽車吧，難不成再做火車回去？(還好咕哩有來，否則我一個人真的只能再坐火車回去了)問到一家租半天五百元的店，於是就走向租車行。在路上又經過「香港良記燒蠟店」(之前和咕哩在街上晃盪，燒蠟店的阿姨告訴了我們許多資訊，人很親切)，告訴正在忙的阿姨我們決定到建發車行租車，問她路，她說那家車行她認識，說著便拿起電話：「來，我打電話幫你們殺價。」撥完號碼對著話筒說：「等一下要去的那兩個人是我介紹的，算卡俗ㄟ啦！」之後還告訴我們了我們一大堆租那家的車要注意的事項。

那一刻，我好喜歡池上，因為車站喜滋滋幫我蓋印章的人們，因為熱心的阿姨。



我們租了一台最最便宜的手排車，剛開始開的時候熄火的時間比開車的時間多，看一下里程表才發現，這台車差幾十公里就跑滿20萬公里了，我和咕哩相視失笑：「果然是最便宜的。」可是開著開著，竟也覺得不錯，尤其在車子駛向197縣道後─我們坐在10幾年車齡的車子裡，開在幾十年就是這般風貌的鄉間小路上，陽光乾淨燦爛得彷彿來自遠古，恰巧錄音帶播放著「木棉道」、「抉擇」、「你看你看月亮的臉」這些古老卻熟悉的歌，我的心整個洋溢起來。那時咕哩轉頭對我說：「好好玩，我們好像在拍20年前的愛情文藝片。」



197風光其實與9省道很像，綠波蕩漾的稻子是主角，然而卻有很不一樣的風味：蜿蜒的小路，有時經過村莊，看見一群孩子在水溝邊玩水；有時經過學校，我們就會下來逛逛(呵呵，小學校對我總有股吸引力)；有時過小橋，底下是快乾涸的溪流；有時候車子費力地爬坡，轉個彎拔到高處，就見底下整個縱谷平原阡陌縱橫，亮綠壯闊得令我感動莫名；有些路段是在涼涼綠綠的山路上，風吹過臉頰的感覺很舒服，會痴痴的希望自己可以在這樣的路上走一輩子。

因為路很小，所以稻田離我很近，我在車內可以隱隱聞到稻子被陽光薰出來的香氣。而且，好奇妙的，稻草的顏色就只是綠，卻綠的那麼令人心動，風一吹來，綠會變成深深淺淺許多不同的顏色，是有層次的，真的像一片綠色海浪，讓人有想縱身而下的衝動。我越是傻傻地一直看，越覺得這些稻子是有生命的，全部靈動跳脫的在我面前舞動，舞姿輕盈曼妙。



那一路之所以美麗，有一部份在於車上的那捲錄音帶，每次流出一首記憶中熟悉的歌，我們就會欣喜若狂的大聲唱和，瘋起來時是幾近吶喊。有時候會覺得歌曲也有記憶，聽到某些歌，一些生命過往的片段就自然浮現，我不知道那時的咕哩腦中掠過的是生命中那些回憶，而我卻想到了愛愛，想到了常常一群人圍在一起，拿著吉他唱起歌本裡的歌：木棉道、花戒指、張三的歌、痴…。那真是一段悠遠而令人懷念的時光呵，雖然也是生命中最不快樂的一段日子，可是我們一群人是如此認真的在為自己覺得重要的事付出、堅持、甚至爭吵。那時的我們，是那麼的年輕、那麼的固執、那麼的認真…。

「真想把這捲錄音帶幹走。」咕哩喚醒陶醉中的我，我聽著他的話，用力點點頭。

回到池上鄉後，我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衝進超市買了一捲陳淑樺的「夢醒時分」調包車上的錄音帶。可是坐在車上聽著新買的錄音帶，那些歌對我們是同樣的熟悉親切，一樣的令人興奮。後來，又去超市買了一捲，為了避免無止境的買下去，我這次就挑同一捲。



剩下的時間我們就開著車在池上閒逛，往南橫的方向前去，南橫入口處的行道樹是綠得很透明的樟樹，看到樟樹我都會有很親切的感覺，想著：當初在學校種下的小樹，長大後就是長這樣呢！

還完車後，我們去燒蠟店吃飯(其實是想報答阿姨的好，順便跟她聊聊天，道再見)，之後愛吃的咕哩還買了2個池上便當。上車前又到車站售票口要了那個「路線中斷」的章來蓋。

回程的車上經過自強外役監獄外的甘蔗園，聽說不久的將來，這裡會有一個休閒渡假村，一個高爾夫球場，而且縱谷中也將蓋一條高速公路…。心裡有著遺憾和不捨。

每次騎車經過縱谷，總覺得每個隨意的轉彎，都會轉進一片驚奇的美麗裡，裡頭有最自然的風光和最溫暖的人情。體驗這些是不需要五星級飯店、高速公路飛嘯而過的車、高爾夫球場的。

不知道一堆觀光外皮下而湧進花蓮的建設會使這塊淳樸的土地變成什麼樣？我的困惑中其實有許多無可奈何。

所以答應幫忙寫福爾摩莎叢書，也算是給自己在縱谷歲月留下一份禮物吧！

寫於91/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