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寫於2001.11.8)

初次見她是我十四歲時。

那時候唸國二，那又挑剔、又愛罵人的理化老師心愛的小狗死了，原本總在課堂上大吼大叫的老師變得有氣無力，我們突然間覺得不太適應，幾個小女生為了撫平她傷痛的心靈，去四處打聽後去要到了一隻才出生兩個星期的小母狗，全班興高采烈地要給老師一個驚喜，當我們喜滋滋將這surprise送到老師眼前時，她想都沒想就回絕了我們。

妮妮就是在這情況下來到我家的。

那時候我捧她回家，媽媽探頭出來看，叫了一聲：「怎麼帶隻老鼠回來？」出生十多天的她比手掌還小，真的像隻小天竺鼠，看電視的時候把她捧上手心輕輕撫摸、讀書的時候就放她在書桌上亂爬，通常什麼書都沒讀，就和妮妮說了一個晚上的話。那時候媽媽數度威脅我們：「你們如果再一天到晚跟小狗玩不唸書，小心我把她丟掉！」可是我心裡知道媽是捨不得的，因為出生兩個星期的小狗其實是還沒斷奶，所以我們去寵物店買狗狗奶粉，媽媽每四個小時起來泡奶粉給她喝。我還聽過媽媽對妮妮說：「唉，養你哥哥姊姊都沒那麼累，半夜還要起來泡奶粉給妳喝！」

後來，妮妮長大了，步伐走穩了；會跑跑跳跳了；會爬樓梯了；會在每個早晨把全家人叫醒；會在陌生人進家裡時聲嘶力竭吼叫，想保護我們……。有時候想一想都覺得好奇妙啊，那隻小不隆冬的小東西竟也長大了，變得有個性了呢！

搖著八叉童步的小妮子長大了，而我這小女孩也大得要負笈北上求學了。

那時候在台北唸書，有一、二次心情低落，想離開那城市，於是包包一揹，坐著夜車回到台南，在清晨四點打電話回家：「媽，我現在在車站，你們來接我好不好？」然後在熟睡中的爸媽會馬上清醒過來，到車站接我回家。他們沒有問過我為什麼悶聲不響的跑回家，對我的任性有種令我不解的包容。通常回到家後，第一個衝出來的一定是妮妮，她的熱情令我手忙腳亂，又是搖尾巴、又是跳，有時還會委屈的「嗚…嗚…」叫，姊姊妳去哪了？怎麼出門那麼久才回來？

後來，弟弟上台北唸書。兩年後，妹妹也北上了。家裡的小孩都到遠遠的北方去追求另一種嶄新的生活(至少那時候要離家的我們對未知的遠方都是充滿憧憬的)，原本熱鬧的家裡愈來愈安靜。從前媽媽每晚下班後一定煮晚餐，可是後來我離家、弟弟離家、妹妹離家，爸爸有時又加班，媽媽變得很少下廚房，索性和同事吃完飯再回來。有一回媽媽告訴我：「我發現張妮妮會怕黑，我現在只要在天黑之後回來，她都會嗚嗚嗚的ㄉㄠˊ(「告狀」的台語)。」

半年前爸媽去泰國玩，妹妹因為算錯時間，選在那個週末回家。爸媽出國的第二天，妹妹回去，看見出門前幫妮妮倒的飼料滿滿一碗在那，動都沒動，妮妮看見妹妹回家，心安了，才開始吃飼料，二天後，妹妹回台北，離開前也幫她倒了一大碗的飼料，然而據媽媽說，妮妮也是在他們回去那一天才開始吃飼料。「原來沒有人在家妮妮是不吃東西的。」當妹妹這樣說，我的心頭一酸。

認真一想，我才驚覺妮妮到家裡已經快要十年了。有時候真的會覺得她老了，比起以前沒有精神、也不像小時後那麼愛亂跑、前陣子發現她的腹部有一顆腫瘤越長越大…。

其實我是有點擔心她的，她是我中學的回憶、是我上大學後對家的思念、是我心底一方溫柔。可是，我不知道原來她是如此強烈的依賴我們！原先我以為是因為老了，沒有安全感了，所以當黑夜來臨她會不安，所以沒有人在家她吃不下東西。

可是，或許她一直是這樣的，只是以前的家裡太熱鬧，我們在家中走動，她則在我們之中竄來竄去，不太需要不安或害怕。後來，家裡的人來來去去，有時候回家都是短暫停留，一間屋子變得冷清，就只有她，一直守著家裡，用不捨的眼神送我們出門、再用盡全身的熱情歡迎我們歸來。

說起小妮妮，我很難表達自己的心情，有感謝、有疼惜、有喜歡，還有許多的不捨和說不出的情感，這小東西呵，雖然嬌小、雖然沒膽、雖然孤僻，可是卻那麼煞有其事地在保護這個家，守護我們。她不說，可是我能夠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