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19 18:37:00流昀

櫻花(完)

*     *     *     *     *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只想請妳幫我一個忙。」
  這一次,修一及伊真是在小嫚家裡見的面。當伊真接到淑娟的電話時,感到萬分驚訝。她以為那次的拒絕就已經夠明顯了,沒想到這次修一竟直接到姐姐的家裡去。
  修一將皮箱放置桌上,向伊真推了過來。
  「這是幹什麼?」
  「我只是想請妳收下這個。」
  「我收下你的東西不就代表我一定得幫你的忙嗎?別當我是傻瓜!」
  「不。妳收下,就等於幫了我的忙。」
  「………」
  「伊真,妳就幫幫這位先生。而且,我看妳從頭到尾好像也不知道人家要妳幫他什麼,就這樣一直拒絕別人也不好。妳這樣,別人會說妳小心眼。」
  連姐姐都這樣說自己的伊真,頓時感到不好意思。但如果就這樣答應了,豈不是承認自己之前是真的小器,面子怎麼能掛的住?
  而修一彷彿看穿她的心思,便把姿態壓得更低。
  「其實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一開始我就沒有好好跟伊真小姐解釋清楚,可能讓她誤會了。所以我很誠懇地再次請求伊真小姐,務必收下這套衣服。」
  「這裡面是衣服?」
  「是的。我只是想請伊真小姐穿上這套衣服,給我父親看。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要這樣而已?修一自己也感到訝異,那對於島崎真一的疑問;對於這件衣服的疑問;對於父親的一切,自己也不再執著了?
  伊真沒想到事情真的就這麼簡單,她和姐姐對看一眼。
  「既然是衣服,那麼尺寸合嗎?」
  倒是姐姐心思比較細密,想到了這個問題。
  「說實在的,我也沒見過這套衣服。」
  邊說著,修一將皮箱打開。像是衣服也心急地想展現在人眼前般,布料的光彩將室內映照成一片絢爛,好似屋裡開著一棵殘存在仲夏的櫻花,奢侈地將生命力浪費在這一次的盛放。這樣的美麗,連修一也傻了眼。
  「好美…」
  「這真的是要送給我的嗎?」
  修一聞言,便緊抓著伊真的手。
  「這麼說妳是答應了?」
  不再執著了。只要爸爸的心願能了。
  「你想怎麼做?」

 *     *     *     *     *

  志賀翻著看了快近百遍的川端康成,每一個字都幻化成濃郁的色彩,帶著一股醉人的馨香。常常,他就伴隨著這些顏色入了夢鄉,進入了深深、深深的自己,再將往事挖出和著色彩,翻攪成遍地的落葉殘櫻。他分不清在夢裡轉的故事是書中的劇情,還是往事裡的自己。他們交錯著,不留一絲喘息的餘地。
  彷彿是在夢裡,他聽見久未聞的木屐聲音。隨著聲音的接近他見到島崎。
  「啊…真一你來了?」
  「……」
  「我是在作夢吧!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你……你都沒變,不像我。我老了,活不長了,可能就要去見玲子了。等我死了,我們再一起去賞櫻,回日本賞櫻。」
  「………」
  「你怎麼都不說話?我想,你是在怪我了。怪我沒把玲子照顧好,怪我…怪我………」
  志賀抽咽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玲子是這份心。我真的很想把她照顧好的,我答應過你的。」
  志賀從淚眼中見到島崎的面容露出了一絲的微笑。他像是突然想到些什麼。
  「你回來了,我應該要高興的。還記的那最後的一口酒嗎?我等你回來的。」
  志賀從櫃櫥找出了那螢綠色的瓶子。
  「我還留著的,我是真的等你回來的。」
  志賀拔掉塞子,一口將之灌進嘴裡。這時,島崎才說話。
  「這酒稍嫌……」
  「只要有你在,怎麼難喝的酒也別有一番風味。」
  「……」
  島崎恢復沉默後,志賀突然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驀地,島崎返身往門外走去。
  「真一,你要走了?」
  「……」
  「那帶我一起走吧!我知道,你是鬼魂吧。我日子不多了,你該帶我一起的。」
  真一聽了他的話,回頭望了他許久。慢慢,真一伸出他的手。這一刻,志賀看見身邊已不是台灣家中的客廳了,四周圍滿是盛放的櫻花,綻放得如此燦爛,一如真一臉上的笑顏。
  「走吧。」
  ………

 *     *     *     *     *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修一看了伊真腳邊的皮箱,他淡淡地笑。「妳不用把那套衣服還給我,本來就是要給妳的。」
  「可是我沒有幫到你。」
  「不重要了。畢竟這件衣服放在妳這邊才比較有意義,就當妳是島崎真一吧!」
  伊真凝視著修一手上的骨灰罐,她注意到修一是抱得如此心酸,以致手掌滴下顆顆如淚的汗珠。再也不忍憶起的那日情景,卻重現在眼前。當伊真打扮得有如新嫁娘般美,讓修一帶進家門。可是迎接他們的,卻是已失去魂魄的老人身軀。倒在沙發上的老人看起來是如此安祥,寧靜的臉孔不帶一點的戀棧。那天的下午,陽光特別強烈,將整個屋內籠成白花花的一片,除了桌上閃爍著一點螢綠。
  「你還會再回來嗎?」
  「再說。我想,也許就在日本定居了。我以前的同學幫我在大分找了個工作。」
  「小嫚……還不知道呢。」
  「小嫚…」
  計程車司機搖下車窗,對著他們二人用台語喊著:「是要走啊沒?」
  「他說什麼?」
  「他問我們要不要走了?」
  「……好吧!我會寫信給妳們的。」
  「再見。」
  「再見。」
  目送著藍色的計程車直到消失,伊真想著要怎麼跟小嫚解釋日本爺爺已經走的事實。
  這是發生在一九八八年夏天的事。伊真想,再過十年,也許小嫚就會懂了。十年後,小嫚還會記得日本爺爺的事情嗎?
  她低頭看著那只皮箱,那時候,可能只剩下這套衣服了……
  也許還有………
  ……一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