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劫後餘生
這是一件極其微妙但又詭譎的事情,當中有動人,但也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困惑。在這個大災難以前,有誰去關心一個住在偏遠山村的不認識的原住民的生死呢?有誰去跟他們同喜同悲呢?你根本不會在乎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但是這幾天,大家守在電視機前面,為獲救的人喜,為失蹤的人焦慮,為罹難的人悲痛,人們一個喚一個地 串連起來,想辦法進行救助救援,生活好像笑得太大聲、過得太如意就對不起那些尚陷在不安或傷痛裡的人。
當整個島動員起來,一起共感那份喜怒哀樂,集體的悲歡放大,他人被放在自己前面,這是人世間稀有的片刻。共感是生物最美麗的奇蹟,人類自以為是所有生物裡最 具有悲憫的,而動物是呆瓜,只會吃喝拉撒,其實人類是自然界中超越性的共感最退化的生物。因此,這是不可多得的美麗。在人類的社會,只有一個巨型的災難才 能達成如此的動員,這是什麼原因?
因為只有在這樣的災難下,生命本身的價值才浮出。
我在看日本救難電影《252生 存訊號》時,小女孩被從地底救出的一瞬,你很難不感動,跟小女孩可不可愛、討不討人喜歡一點關係都沒有,純粹因為她是一個被珍愛的生命,所有在那個災難現 場的人目睹她被救出的瞬間,你幾乎相信歡聲雷動是必須的、必然的。這就是弔詭處了,如果小女孩天天過著日常的生活,她的生命顯不出這奇蹟時刻強烈具體的價 值,然而,日常裡的生命就是生命真正的面貌,不是嗎?
《橫山家之味》裡,母親每年都要邀請被兒子的犧牲救回一命的年輕人來家裡吃飯,她要看看用自己兒子的命換來的生命是怎樣活下去的。在她眼裡,她的兒子優秀、正 直、熱情、有才能,而這個獲救的年輕人呢?癡肥、可悲、無能,沒有半點活著的鬥志,為何死的是自己兒子,活著的是這個廢物呢?每年親切地邀請他來家裡,明 知對方芒刺在背,偏偏不要讓他好受。至少每年有一天(兒子的祭日)她不要讓他活得太輕鬆,你是背負著我兒子的命活下來的。
對照這兩個故事,那些從危難中被救起,甚至是犧牲了別人的性命而獲救的,在他們被救出的瞬間,他們生命的得以延續是如此燦麗而珍貴,好像發著刺眼的光芒,而後呢?那光芒是否一日一日黯淡下來,他們也不過就是平凡普通的跟任何人一樣的人。
生 命究竟有沒有純粹的價值?還是生命的價值決定於它如何被體現?我們到底同不同意每個人的命同等珍貴,同等重要,同等美麗?隨便一個人都可能回答:當然不, 自己親人的命就比別人親人的命珍貴、重要、美麗。一架墜機的罹難者中有得過諾貝爾獎的醫生比修水電的工人令人惋惜。然而,在大地震、大洪水、大爆炸的現 場,一個被埋在瓦礫堆或污泥裡的人被救出的時候,你會先跑去問他是博士還是路邊混混然後決定要拍手大聲一點還是小聲一些嗎?
我深以為,人類判定對這個世界的貢獻大小為此人的重要性和價值,都是虛幻的東西。當然,這個世界上我愛一些人勝過另一些人,我珍視一些人勝過另一些人,我讚佩某些人而鄙夷某些人,但是我深深希望我自己最親愛的人跟街上或者遙遠不知名彼方任何陌生的人,一樣過著不斷在豐富自己的生活,那是生命應該被填進的東西。
所以,我不認為一面在憂心和悲愁受苦者、遭難者的同時,我們就不能歡笑和開心,重視他人的生命是至關重要的,因為我們珍視生命本身,因此我們要更努力活著,更努力享用這個生命能帶給我們的生動感受,為活著的每一秒證明它真正的存在。
後記:
寫這篇文章,幾乎是懶得貼
之前確實有些文章寫了或者寫一半,全無貼的興致
覺得想了什麼似乎放在自己心裡就夠了
最近就是這種心情,這個部落格都很少在更新了
雖是個閒散的宅人,但「活」這個姿態,我是很務實的,一點也沒興趣唱高調
汲汲營營的人,或者為了求生掙扎的人,連活都懶得的人
大概覺得我在講無關痛癢的天上神仙的話吧
可我是認真在談根本的東西
一個上有臥病高堂下有嗷嗷待哺小兒,外帶公司倒閉官司纏身,老婆跟人跑掉,身染惡疾,又被討債追殺的人要跳樓的時候,我要把他勸下來
也得說上三天三夜
下來了又怎樣?重要的是然後呢?
拼命要在三言兩語講完的話,聽起來真的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廢話
普通人眼裡,哲學這類勞什子是無用的,與真實生活無關的
但是所有人世你所能想出的艱險也好醜惡也好困頓或虛無都好
你是否相信沒有一事不具答案(背後的真貌)?
可以有,也可已沒有
答案唾手可得,就在那裡,卻很難擁有而成為自己的一部份
但就是那麼一回事
你要不要而已
真希望每個人都能像文章所說得這麼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