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26 02:13:20*天使*

*點絳唇*Ⅲ

那個衣衫襤褸,走路蹣跚的道士一路口中念著,

一邊腳步不停地走過廢墟︰“定數,定數﹗這是躲不過的定數啊﹗”

  
這大地已經是一片荒蕪和死寂。

  
滿眼望去,到處是死者的尸體,還有被燒成廢墟的小村,

有的還在冒著煙,剛剛遭劫的樣子。

  
這,荒蕪的世界裡,仿佛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行走,

我已忘了我的來處,也不知道我要去的方向。

  
這場沒完沒了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半年多了。

  
我本來有個龐大的家庭,我雖然只是我父親第三房姨太太庶出的女兒,

但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

況且我繼承了我母親如少女般甜美的容顏和清婉的歌喉,

這讓父親對我更加多了幾分疼愛。

  
可是這場殘酷的戰爭,讓我的家庭毀滅,

我的親人和我如偷生的螻蟻,憑著本能去逃避這場突來的戰爭,

可是,在這倉皇逃離中,我與家人失散了。

疼愛的我父親,保護著我的異母的哥哥,仿佛都在一瞬間遠離了我。


我瘦弱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我雙腳已經麻木,

我的喉嚨似火燒一般,我頭發散亂,衣衫襤褸……

我已經想象不出我變成了什麼模樣。

  
走過一個井邊,我停了一停,喝了一小口從井中打上來的水,

井中那個乞丐般的女子就是那個又美麗又溫柔,

歌喉甜美的倪家四小姐絳兒嗎?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

我終於看見一座完好的村莊出現在我遠方的視線中。

  
走進村莊才發現,這村莊從外面看雖然是完整的,

但是也一樣的死寂。

  
整個村莊裡沒有一個人,所有的人家都沒有上鎖,

門都是敞開著的,能看見院落裡散亂的東西,仿佛經歷了一場浩劫。

我可以想像得出,

這個村莊裡的人是在多麼倉皇和無奈的情況下匆匆逃離。

  
我慢慢在小村莊中走著,能感受到的只是一片孤寂。

  
從這些敞開著的人家中,我找到一些食物,和著涼水吃下去,

然後找到一家還算乾淨整潔的人家,從村口的井裡打些水,

把自己稍稍梳洗了一下。

水的倒影中又出現了那個甜美可人的絳兒,只是,看上去很憔悴。

  
這家是個小門戶,但又不是太貧窮的那種人家,房子不多,

有一間一看就是女兒家住的,裡面擺放的東西比較整齊,

看來女孩兒走時還想著很快就回來了。

這種小戶人家是和我有家族不能比的,不過,在這種時期,

能有這樣一個乾淨的地方住下來,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麼多天的奔波,沒事還要躲那些打仗的部隊,我已經疲憊不堪了,

一躺下,就忘了身在何處,很快進入了夢鄉。

  
我是被一聲巨響驚醒的,當我睜開眼時,

我住的這間小屋的門已經被撞開了,門外沖進來幾個人,

我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人從床上拖了起來,

拖到屋外的院子裡。

  
“報告,抓到一個女子﹗”

  
我跌坐在院中的地上,不用抬頭,就看到面前一雙穿著短皮靴的腿。

  
一隻短劍冰涼地貼上我的下頜,我是以那種被迫的姿態抬起頭,

但我微微把臉側向一邊,並不用正眼看眼前這個霸道的軍人。

但這種角度,我仍是能看到那張有些暴戾的臉,

臉上帶著種欣然的意味不明的笑容,笑的我的心直直地沉下去,

仿佛一直沉到冰水深處。

遇上這些人,我已經看到了生命的盡頭。

  
忽然外面傳來撕殺聲,那個用短劍指我下頜的人,立即縮回短劍,

跟著外面跑進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士兵,他還沒來得及說話,

就“砰”地倒在我面前,我看見他的臉上也滿是血,手捂在胸口,

還有鮮血向外涌出來,染紅了這一地的黃土。


我只覺得胸口有什麼也開始向外涌,我張嘴吐了一地的臟物,

然後,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我正在馬上顛簸。

  
我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斜挎在馬上,這種姿勢令我極不舒服,

我只覺得胃中象翻山倒海似的,空張了一下嘴,

再也沒什麼可吐出來,於是我掙扎了一下。

  
馬上的人因為我的掙扎,而把我提上馬來,斜放馬上坐著,

這令我面對著騎馬之人,一眼間,

我看見一張略有胡髭卻不失英俊的一張臉,

卻不是剛才用短劍逼我抬臉的人。

  
馬上的人頭戴雉尾冠,身披練甲,腰挎短劍。

  
進入駐營的時候,我聽見開門的士兵們的歡呼聲︰

“彥將軍﹗彥將軍﹗”

  
我被送進一個帳逢中,

過了沒一會有個年紀很小的士兵給我送來一套乾淨的衣服,

那是士兵平時穿在練甲裡的袍子。

然後又有兩個士兵送了一大桶熱水,水裡撒著幾朵淡黃色的花,

是野地裡長的那種不知名的花。

  
這是我從逃離故土的家以來洗的第一個熱水澡。


我洗完澡,將自己的衣服洗乾淨,拿到外面去晾晒,

那個小士兵帶我去找晾衣處,他臉上儼然是一種被授予重任的表情。
  
“你叫什麼名字?”我輕聲問那還是小男孩的士兵。

“我叫阿沐。”小士兵很嚴肅地回答。

  
我身上的袍子有點大,我叫阿沐幫我找來針線,我略略收拾了一下,

讓那戰袍看起來合體一些,有點象窮人家的女兒穿的那種短裙。

  
我就住在軍營中,平時幫做菜的士兵做做事,

晚上就在燈下縫補那些破了的戰袍。

  
有時候打仗,就會有許多受傷的士兵被送回來,

我學著幫受傷的士兵清理傷口,開始時我還有些怕,慢慢就習慣了,

那些士兵都是很堅強的,他們常常咬著牙對我說︰

“你的手真輕柔,一點也不疼。”

  
雖然常常打仗,但每次帶回來的都是打勝仗的好消息。

  
總是在軍營裡能看到帶我回來的那個年紀的將軍,

阿沐說他是彥將軍,家裡世世代代是武將,這次打仗,

彥將軍所帶領的這只隊伍所向披靡。


我不知道什麼將軍不將軍,我只是知道他曾救過我,

如果那天不是他,我想象不出自己的命運,

我到現在還常常在噩夢中夢見那個用短劍挑著我下頜的男人,

還有他那種意味不明的笑,讓我幾次從噩夢中醒來,還出冷汗。
  

每次我從噩夢中醒來,就想起父親和母親,

不知道他們現在流落在哪裡。

  
有時候怎麼也睡不著,我就起身到外面走一走,

外面還有在夜裡守營的士兵,他們看著我,總是微微一笑。

那個夜晚的月特別的圓,我再次從噩夢中醒來,我想起母親,

她的面容已經在我記憶中漸淡了,但她教我的歌我還始終記得,

那旋律就在喉間輕輕盤旋,我於是不由地張口低唱︰

“當你吻上我的唇,我的生命就已經消失在你溫柔的懷中……

 新春楊花似舊夢,夢中飛花亂人心……
 
 你看今夜月光好似情人憂郁的眼睛,是否在我與你相遇,

 就已經注定了要分離……”

  
雲遮了圓月,整個軍營極靜,

我聽見有個極輕的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仿佛怕打斷了我的歌聲似的。

  
我回轉過頭,卻是彥將軍。

  
“怎麼不睡?”

彥將軍問我,那聲音全不似平常的威嚴,帶著溫柔和關心,

這讓我的心輕輕一顛。  

“睡不著,想我娘呢。”我微微低下頭。
  
“冷嗎?”

彥將軍輕輕抬手在我的頭發上撫了一下,

我的長髮是散亂地披在腦後的,沒有盤上,

我感覺到那手從我的頭頂滑落到發稍。

我微微發抖,那只落在我發稍的手輕輕地握住了我的腰,

然後,我被摟在寬闊的懷中。

  
我沒有反抗,任由彥將我抱回屋中。

  
別說是他救了我一命,便只是今日裡,我根本不知道明天是什麼,

只為他這一場愛憐,也可以放心將自己交給他,只是,

明日是生是死,命運如何,又哪裡能想得到,又哪裡還去想呢?

  
他的愛憐仿要將我揉碎了,仿是一種痛苦,又仿是一種幸福。

  
不知道是多久,我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外面傳來嘈雜聲,我感覺到他的肩膀有力地抽離了我的身體。

我醒轉來,聽見帳外士兵的呼喊︰“敵人來偷襲了,將軍快起﹗”

  
彥以極快的速度穿上戰袍,我也翻身起來,穿上那身改過的戰袍,

將長發束在腦後。

  
剛穿好衣服,帳篷的門帘就被呼地掀開來,

沖起來兩個滿身是血的人︰“將軍,擋不住了,快從西面撤走﹗”

兩人看到我時呆了一下,但沒說什麼。
  

彥沉了一下臉︰“來偷襲的有多少人?如何沒有發覺?”

  
兩人互相看了一下,一起跪落下來︰

“將軍,營中有人被收買了,今夜私自開了營門放入敵人,

 故敵人來的神不知鬼不覺,至於有多少人,現在已經沒法探知了,

 將軍還是先帶人撤離,保存實力,再行想法﹗”

  
彥看了他們一眼,猛地跺了跺腳︰“走﹗”

  
我被彥拉著出了帳篷,只見外面已經是火光沖天,到處是撕殺聲。

  
有人牽來彥的戰馬,彥翻身上馬,然後把手遞給我,拉我上馬,

我坐在他背後,他拉我的雙手抱在他的腰上,低聲而沉穩地說︰

“記住,一定要抱緊我﹗”

  
我抱著他的腰,將頭輕輕貼在他的背上,

我不去想他要把我帶到天涯或是海角,由他了。

  
馬在人群中奔跑,我不時聽到劍砍入人體的那種鈍鈍的聲音,

還有熱的血濺在我的身上。

  
我不時地抬眼看,周圍有自己人,還有敵人。

忽然,一個騎馬的人靠近過來,一張我熟悉的臉映入眼中,

卻正是那日那個用短劍指我下頜的人,而他提著短劍向彥砍來,

彥正在和另一個人拼殺,完全沒注意到另一個人向他襲擊。

短劍已經到彥身邊了,我沒有別的選擇,於是側身迎了上去。
  

被劍砍中的感覺不是疼,而是涼,真正是涼,

那種涼從肉到骨子裡,還一直涼到心裡。

  
我感覺到血流了出去,熱熱的,也在慢慢帶走我的生命。

可是,我不能放手,我要緊緊抱著彥,便是死,也不能放開他。

我的意識開始慢慢模糊,我想要睡,真的想要睡。

  
“絳兒﹗絳兒﹗”

我被輕輕搖動,我慢慢醒來,我看見彥抱著我,

他的身邊只有幾個將士了。

  
我睜開眼對彥笑了笑。

  
“絳兒,我以為,打贏了這場仗,我就可以帶你回家了,

 我還沒問你,你願意做我的二房嗎?我一直沒敢告訴你,我……”

  
我輕輕笑了,然後我用手摸了摸彥的頭發,我用低低的聲音輕輕唱︰

“十年戰不斷,將軍今日歸。

 戰袍和血色,滿面塵與灰。誰識英雄暮,蒼顏老垂垂……”

  
有熱的淚滴在我的臉上,我感覺自己在空中輕輕飛,

而彥的懷中,抱著漸冷漸涼的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