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14 10:57:10尚未設定

全世界都在下雨【阿難之五】

我坐在夏樹靜子整齊到光可鑑人的辦公桌對面,看著這個似乎有著典型日本人非常潔癖的女企業家。豪華的辦公室裡,播放著不知道從哪個系統傳來的音樂;正是我那些為他們企業製作的音樂。

「真好聽的音樂呢。」她說。

「哪裡,謝謝。」我答。

「可是,」

「可是?」

「這音樂似乎少了一項很重要的東西。」

「喔?少了什麼?」

「心。」她說。

「心?」我問。

她沒有回答我的疑問,轉身拿起了一副有著各種功能按鍵,類似電視選台器的控制器按了幾下,吊在我身後的投影螢幕便開始播放起了一個廣告畫面;情人節的水晶鑽石。

「你應該還記得這支廣告吧?」她問。

「當然。」我說。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竟然不大願意看到這支廣告。

「這也是為什麼這次我們會主動找上你的原因,因為我們深深的被這支廣告感動著。」她將畫面停格在男孩縱身往下跳的那一幕,然後轉身對著我說道:「可是,在張先生的新作裡,似乎聽不到這些東西。音樂也許真的很美,但是很空洞。」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阿難。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她說。

「隨便。」我點點頭。

「嗯,阿難,也許就像你現在的生活;表面上無憂無慮,實際上空虛非常。」她走到我身後,將雙手搭在我肩膀。「我說的沒錯吧?」。

「我,我不知道。」我說。

「請原諒我說得這麼的坦白直接,你也許很難接受。但我們真的太重視這個案子了,所以不得不這麼殘忍的對你說明白,希望你能諒解。」她放開放在我肩膀的雙手,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不,請別這麼說。貴公司是出資的客戶,客戶對我任何的要求都是應該的。」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那我先走了。我想回去重新製作你們想要的音樂。」我說。

我向她欠了欠身,準備離開她的辦公室。轉身的時候,正好面對著還在停格中的畫面;男孩不顧一切縱身跳下。我低下頭走向門口。

「阿難。」我正要推開門的時候,她出聲叫住我。我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頭。「我想讓你知道,我希望跟你並不儘儘只是生意上的關係。我希望,我們能成為夥伴。」她說。

我將門推開走了出去。

外頭的陽光燦爛,我的心情非常的沮喪。『青蜂俠』似乎也很善解人意的,什麼也沒問。我突然想要回公司。「麻煩你開到敦化南路信義路口。」我對他說。好的,沒問題。他說。

我來到了公司,工作人員似乎都出去忙碌了,辦公室裡沒什麼人。經過琴房的時候,我聽到有人正在裡面彈琴。全世界都在下雨。我皺了皺眉頭。應該是阿健。

阿健彈得很專心,連我推開門站在他身後都沒有發現。他並沒有看譜,所以身體會跟著音樂的起伏而搖擺晃動。我看著他專注彈琴的背影,有種看到了以前的自己的錯覺。我很訝異他的程度似乎遠比我想像中的純熟多了。而且他彈奏這首歌,有種感覺是現在的我所詮釋不出來的。

他終於彈完了,小心翼翼的先將琴布蓋在琴鍵上,然後再將琴蓋輕輕的蓋上。轉身看到我的時候,被嚇了一跳似的張大了嘴巴站在鋼琴前面,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沒有表情的看著他。

「老...老師。」他摸了摸頭,一副準備要挨罵的樣子。

「臭小子。」我說。

「對不起,老師,我...」他一臉無辜樣,非常的緊張。

「臭小子,什麼時候進步這麼多我都不知道。好樣的。」我敲了敲他的頭,笑著說。他鬆了一口氣,露出了靦腆的笑容。「什麼時候學會的?」我問。

「有一次我在整理MIDI器材的時候,發現老師忘記帶走的磁片。我將磁片放出來聽,偷偷學會的。」

「哦?那你也真有天份。可以出師了喔。」我笑著說。

「不不不,老師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只是覺得這首歌是老師彈得最有感情的作品,讓我非常的感動,不由自主的就拼命的將它學會而已。」阿健慌亂的搖手解釋。

「最有感情?你的意思是說其他的作品都沒有感情?」我問。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阿健發現他似乎說錯了什麼。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的口氣有點嚴厲。

「就是,就是,」阿健開始口吃了,他緊張的時候就會。「我覺得老師在這首歌裡面,沒有什麼多餘的負擔,非常非常的單純。單純到了極點。」阿健吞了一口唾液,漸漸的恢復正常。

「繼續說。」我說。

「我感覺到這首歌勇氣十足,似乎讓人充滿了無限的希望。彷彿只要有了夢想,就什麼也不會害怕了。即使全世界都在下雨,也是讓人感到幸福的雨吧。」阿健似乎是要將心底的感覺一次掏完的說了出來。

「我看到了老師的心喔。」

我看著阿健,說不出話來。阿健也看著我,等著我的反應。

「謝謝你。阿健。」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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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一個秘密地點?」瞳問我。

「什麼秘密地點?」我不解的問她。

「就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啊。什麼都可以暫時不用煩惱、不用面對。可以躲藏起來的空間。」瞳說。那樣子的說法,讓我想起了小時候跟同伴跑到山上所建立的秘密基地。

「妳有?」我反問。

「嗯,有呢。在看得到星星的地方。」瞳說。

「那個到處都看得見吧。」

「不,在台北就不是。我只在台北一個地方看過最閃爍的星星。」這倒是真的,台北的光害跟空氣污染已經嚴重到了一種地步。想要看到星星,似乎只能跑到陽明山這類地方了。

「陽明山?」我問。

「我就知道你會說陽明山。」瞳說。「不是,是體育場。」

體育場?真奇怪的看星星的地點。「妳跑去體育場看星星?」我在發言後面加上了一個吃驚的表情。

「因為那裡很安靜。」

「在市中心會多安靜?」我懷疑的問。

「安靜,並不是非得躲的老遠才找的到啊。」瞳說。

我看著不斷更新的畫面,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口答話。

真的是這樣嗎?如果安靜這種東西是近在呎尺的,那為什麼我總是遍尋不著,心煩意亂呢。我多麼希望,找一個沒有風沒有雨的地方,坐下來想一想,模糊的未來。但那似乎是種極度奢侈的渴望。所以我變得不快樂了。

「妳快樂嗎?」我問瞳。「我的意思是,妳對現實的自己滿意嗎?不然不會找什麼秘密地點吧。」對於我的問題,我又補充的說明。

這次換瞳沉默了。我點了一根菸。

「我不知道呢。」瞳說。「我真的不知道。」她答。

煙抽完了,我又點了一根。畫面不停的跑,我沒說什麼,只是抽著煙對著電腦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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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之後的夜晚,空氣清新而乾淨。天空連一片烏雲也沒有,感覺星星距離地面非常的近。

經紀人梅子通知我過幾天得到日本去,觀摩客戶在日本的主要業務;一種類似7–11的超商連鎖。叫做【晴之屋】。

這次我的工作內容,除了之前所談妥的企業JINGO音樂,又加上了對方在台灣以及大陸香港地區所推出的第一種業務的廣告音樂。也就是更名為【晴屋】的便利商店廣告音樂。我必須先到日本實地勘查,對【晴屋】有了充分了解以後,才能掌握這種便利商店的內涵,透過音樂說服華人地區的民眾接受它並且愛上它。

不僅到日本時地觀摩,我還必須在回程的途中繞經大陸和香港,針對每個不同地區的特質,作出適合當地的廣告音樂。還沒展開旅程,我已經感覺到累。日本人真是囉唆到了極點,簡直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

Grace打電話給我,我跟她說正在忙就匆匆的掛掉了電話。並沒跟她說我即將出國。

自從那天我們一起吃泰國菜以後,幾乎就沒有什麼聯絡,她清楚的察覺到了我的某些異樣,而我好像故意躲著她似的忙著我的工作。也好,讓我們靜下來想一想,什麼是我們所要和不要的。那天回家時她這麼說。

我徹夜未眠,一直看著星空閃爍,直到東方發白,我才上床躺了一會。睡醒了以後,我打開電腦來到聊天室,瞳並不在。我拿起已經被阿健燒成光碟的〈全世界都在下雨〉放入電腦上的光碟機播放,一邊聽一邊掛著網。

「我看到一顆很美麗的星星。」瞳在進到聊天室以後,第一句話就這麼告訴我。

「我昨晚也看到一顆。」我說。

「是怎樣的星星呢?」瞳問。這問題有點難回答。

「自己一個,卻還是很認真的在發著光的星星。」我想了想,這麼告訴瞳。音樂播放結束,我又按了播放鍵,音樂有從頭開始。

「我那顆也是哦,」瞳說,「說不定是同一顆星星呢,我現在看到的也許就是你昨晚看到的。」

「有可能啊,畢竟是活在同一個天空下嘛。」我邊聽音樂邊回答,不是很專心。

瞳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麼,沒過多久,她傳送了一個問題:「阿難,你不快樂嗎?」

我愣了一下。「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我心虛的反問。

「因為,你在看星星。」瞳說。

「看星星跟快不快樂有什麼關係?不過是剛好看到而已。」我用很不在乎的口氣回答她,企圖辯解。

「我會在需要勇氣時抬頭看星星呢,」瞳說,「總覺得可以得到堅強的力量,既使是自己一個人,只要想到頭頂上有永遠在閃爍著的星星,就好像不再害怕什麼了。」

「妳現在害怕著什麼嗎?」我抓著瞳的語句問話,故意避開我不快樂的話題。

「有啊,我害怕自己會停在原地無法前進。有點像是看不到出口的感覺。你知道嗎?就是未來該怎樣的那些事。」瞳似乎沒有發現我的企圖,毫無心機的說出了她的恐懼。

「未來嗎?」我問。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裡。很努力的想過可是還是完全沒有頭緒呢。但我還不想放棄。我不想在還沒感受到前就失去了我的心。」瞳停頓了幾秒,「阿難,你呢?你知道你的心在哪裡嗎?」她問了我問題。

我的心?怎麼每個人都在討論心呢?真是奇怪。

但我的心到底在哪裡呢?我閉上眼睛聽著音樂,完全無視於瞳在螢幕上說了些什麼。但真的,我在這首音樂裡找到了自己的心。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瞳,我知道了,我知道我的心在哪裡。

「妳想聽首歌嗎?」我問。

「嗯?」

「妳不是問我,我的心在哪裡嗎?我的心,應該就在這首歌裡。」我打完這些字,用E–Mail傳送了〈全世界都在下雨〉的音樂檔給瞳。

手機在這時候突然響了起來,我跑過去接。不小心勾到了電源線,電腦螢幕倏的一聲消失。

「阿難啊,快點收拾行李,行程提早了喔。」經紀人說。

「為什麼?」我問。

「因為夏樹總經理的行程有些變動,她必須把行程往前挪到今天才有時間陪你去走一趟啊。」梅子焦急的解釋著,怕我會繼續問下去,她輕聲的說:「乖,聽話。時間不多了,快收拾一下,車子已經快到你家門口了喔。」就把電話給掛了。

我匆忙的換衣服,收拾行李,想再將電源線接上的時候,手機又響了。

「喂,阿難啊,我是夏樹,請馬上下樓來吧,我們要出發了。」

我只好放下電源線,提起行李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