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6-06 12:50:49紫淵

淚水中的背影

  鵝黃色的燈光從台燈下瀉出,映著一張帶了點滄桑而慈愛的背影。像碗公般的燈蓋,環繞著從燈泡裡溜出來的精靈,他們乘著這黃金般的洪流,觸及雪白的絲線,活躍在冰冷卻溫暖的針頭。就這樣,一針一線,他們被逢進了那紅相間的制服裡。我站在樓梯的轉角探頭看,盡量不發出一點兒聲音,當母親用最後一針為這件制服時宣告完工時,眼淚,在我眼眶裡打轉著……

 

  小時候的眼淚蒐集不起來,往往都是被吞進肚裡或成為衛生紙的染劑,而我也忘記了自己為甚麼而哭泣;忘記了在落淚的同時心裡是委屈還是憤怒;忘記了是否曾經因為「感動」而掉淚,只是依稀記得,朋友間爆發的小小戰爭會對我的眼睛噴催淚瓦斯;母親有時刺耳的責罵和衝突也會啟動我的淚線開關;考試券上的滿江紅更像是拿我的血淚去批改上的分數。何時,我曾為了感動而讓眼睛變成瀑布?何時,我曾享受心靈的悸動進而使他變為眼淚的催化劑?何時?我想,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曇花一現過的感動吧!成長的過程中將那種感動稀釋了;人生的洪流將那種感動沖散了;無數的英文單字和數學公式間那種感動掩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壓力,壓力壓在身上,和善的心靈被扭曲成暴躁;與母親熱絡互動的時間被壓榨成隨意的寒軒;心理時鐘上原本簡單清爽的十二個數字,被雕刻成分分秒秒都清晰的「高級時鐘」,這看似清晰的劃分,卻模糊了我跟母親的距離;這看似實用的課本,卻盲目了我的視線,我只顧著將知識堆疊,踩著分數所砌成的階梯朝夢想邁進;這些看似重要的成就,卻讓我犧牲最容易被忽略然而卻是最重要的——母女關係!

 

  看著冰箱上的卡片,那是好幾年前我做給母親的,卡片上有張被剪得歪七扭八的相片,相片上,我與母親牽著手,一副對人世間還懵懵懂懂的單純,母親則是一手拿著雨傘,笑得很開懷!以前,母親總是帶著我到處去旅遊,我的步伐小,大部分只能追著母親的背影跑,往往人們認為看著背影是很孤獨的事,但我卻因為這張慈愛寬厚的背影而安心。現在,我依舊看著母親的背影,但並不是因為跟不上她的腳步,而是不知該如何與她並肩行走,更多時候,甚至是挨罵後的我自己用背影面對她。她依舊是我母親,這種血緣上的關係不論經過幾百年都是亙古的事實,但我卻開始覺得自己像是房客,而母親像是房東。她提供我所有生活上的所需,但僅僅是「物質」上的需求,所謂心靈上的信任似乎不是她所負責的範圍,就好像,只要我這個人還有脈搏就是所謂的有生命;只要還有鼻息就是有呼吸。然而,我對母親似乎也是如此,只要每天她能正常帶我去上學接我放學,就算整天下來都未說隻字半語,我也認為她是存在的……我感覺翻開課本的同時就是拉大我與母親的距離;課業上的壓力催促著我往離母親更遠的方前進;考差時的怨怒、與朋友間的衝突,就像一陣巨風,把這個家搞得天昏地暗,也把我捲向灰黑的天空。從國中以來,我與母親間的記憶,只剩下濃濃的火藥味以及殘破的和樂……

 

  看著母親用剪刀替這件制服做最後的收尾,然後將它舉了起來,左瞧右瞧,又拿起針線開始補救,我不明白她為何要做得如此精緻,這是一個房東應盡的職責嗎?我想不是,但她卻做了!映著昏暗的燈光,帶著重度近視的眼鏡,她正一針一線地將屬於母親的慈愛與關懷逢進制服裡;一針一線地軟化了我們之間由書本所堆起的高聳圍欄;一針一線地縫合我們感情上的裂痕;一針一線的清晰了我與她的距離。昏黃的光暈圍繞在她身旁,手臂上上下下的舞動攪拌著空氣流動,激起母愛的浪潮,隨著針線細密的穿梭,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在我的心田上。我看不見她的臉,卻從那不知多久沒仔細瞧瞧的背影裡讀出無數的愛與盡心,看著這張背影,我嚐到了久違的感動!我走下樓,坐回書桌,心裡意外的平靜卻也出奇的激動!我感覺眼眶的水壩似乎又要潰堤了,然而這次,是被「感動」的暴雨所推倒!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時間也慢下腳步陪我感受這全世界最珍貴的一刻,突然地,我聽見樓低間傳來靜靜的腳步聲,然後背影的主人出現在我面前,她遞了制服給我,我看見她如此用心後的成果。原來我們這麼近,只是過去的時間裡,有條由課業壓力以及火爆脾氣所挖出的深深壕溝隔閡著我們……看著這件紅白相間的制服,我想道謝,但喉嚨卻像卡了什麼東西般發不出聲音,困窘之餘,我把眼神移回課本,強忍著止不住的淚水,隱藏著內心中澎湃的感激,毫無起伏地說了一聲:「謝謝」。母親笑了,跟冰箱上的照片笑得一樣開心,她把制服放下,走向前,給了我一個強硬卻溫暖的擁抱,這一刻,我不再是房客,她也不再是房東,她是我媽媽!影影約約間,我只看見一張淚水中的背影,映著金黃的燈光,閃耀著無限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