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11 19:51:00紫淵

送葬人

  這篇文,早在四年前就該被我生出來了,因緣際會下,四年後的現在卻是它誕生的日子……

  希望看過這篇文的人們,能以微笑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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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爸——你別走啊!」我聽見教室外傳來那淒涼的哭墓生,一切的嘈雜化為孤寂與寧靜,我聆聽著這亡魂般的寂寥,眼角不禁感覺到一絲暖流,滑過臉頰。


  啪!反照著光線的水漬,映出一張和他來自同一個模子的臉……我沒有墨子的兼愛,因此外頭的悲傷自然不是催化我掉淚的元素,但我仍存在著追朔的敏感。


  時間指針開始逆轉,我看見了!那張慈愛卻無聲的面容,以及一個洋溢著幸福的送葬人!

 

  

  四年前的春天夜晚,寂靜催促著我入夢,黑色的領土在夢裡是條廣闊的布幕。我看見外公向我揮著手,他沒啟口說話,但四周卻充斥著濃濃的離別氣息。灰黑的夜,外公如天使的純白,我聽見他的微笑對我說:「阿舟仔,阿公要走了……」


  我的淚水在也留不住他;失聲的吶喊也只能成為送葬的離歌;顫抖的身軀被絕望牽制住,我無法潛意識地向前狂奔,只能無助的舉起手……然後看見,外公在我指尖的模糊中消逝,淡淡地、輕輕的,是種喚不回的滅術。


  猛的睜開眼,費力而乾黏得觸感是淚水所留標記,我不敢多想,但腦中卻頻頻傳出幽幽的離語──那句最後的再見。迴盪著、強佔了腦中所有的思路,空谷般的回音與寂靜都稍來相同的音訊──外公走了……


  我坐起身,看著房內唯一的光芒──那隻唯有當人們來電時才會發亮的電話,真正的死亡,才剛剛要降臨吧!我的淚自眼框中奪出,比被洋蔥嗆到時還嚴重;比水壩洩洪時還可怕;比二次世界大戰後所遺留的慘澹還悽涼。


  我用那潰堤的淚,聆聽死神的安魂曲;用那挽回不了什麼的淚,看見爸爸媽媽從四樓的房間裡衝出,那急促的腳步聲中,夾雜著哀悽的哽咽。

 

  

  捧著外公生前所給的醜娃娃,我站在殯儀館前面。不安與失落驅使我不間斷的用手指捲著醜娃娃長短不一的髮,金色的短髮映著陽光,上頭凌亂的髮飾全是我的傑作。她生的醜,突出的碧眼看起來就不太舒服;凹陷的小腿坑坑疤疤,沒有一般芭比應該有的光澤,看上去比骨頭還畸形;頭上唯一比較顯眼的頭髮也被我扯到沒剩幾根,稀稀疏疏的頭頂更是使她不討喜的程度往上提升。


  即使她長得如此不起眼,但卻是我換過好幾批的芭比後所唯一留下來的,因為,她是外公送的!我永遠都記得她當時包得美美的,被送入我手中的景象,她就像我的妹妹,也像我的影子──即使平凡無奇,卻受到外公最無微不至的疼愛!而她,也是我唯一想帶去陪外公最後一程的夥伴!

 

  

  我被爸爸牽到外公的棺材旁,看著被架高的棺材,我微微顛起腳尖,手扶著冰冷的木陵,眼睛卻移不開那比棺材還冰的身體,我仔細端詳起那個再也睜不開眼的親人,心中萌生出一種諷刺而可笑的懊悔。


  以往,外公的身體還健朗時,我不曾如此仔細地觀察過他,眼角扭曲的魚尾紋、額上被煩惱及歲月雕刻的深溝、手指和手掌上乾癟而粗糙的皺皮、不再光澤的指甲……等等,好多好多


  以往,外公還能在我耳邊提醒要小心錯誤的摧殘時,我不曾以微笑回應他陽光般的照料,聲聲的期盼、時時的提醒、刻刻的擔心、長久的不放心……等等,好暖好暖


  以往,外公側躺在雪白的病榻上,背對著淚流滿面的我,悠悠的傾訴著生短暫以及徐徐的說出「死亡」這個似乎不關緊要的詞彙時,我總用淚水無聲地回應;總用哽咽的喘息敷衍;總用許許多多的「阿公,你不會死。」來應付,那句外公所引頸期盼的「阿公,我愛你!」如今已化為遲來的道歉。


  如果可以,我絕對會竭盡所能地賄賂時間請它帶我回到那張慘白的病榻旁,用所有不爭氣的眼淚、所有不堅強的精神、所有不溫馨的語句,換來一聲強而有力的愛!


  但……機會都是黑白的過去了,錯過、錯過、再錯過!我到底能捉住什麼稍縱即是的珍惜?又到底能持有什麼溫馨動人的永恆呢?

 

  

  葬房中的燈光昏暗,像黑夜裡佇立於小巷旁的路燈般,散發出淡淡的鵝黃氣息。


  我仍盯著那具曾經熱情而如今黯淡的身體,他身旁放了許多禮俗用品,連身上的服飾也是種不知名的古禮,而外公生前所擁有的慣用品只是零散地堆在擺滿專業用品後所剩下的縫縫裡,看著狹縫中那些我能詳細介紹的熟析,我感到一陣悽楚,原來,人是兩手空空的來,也是兩手空空的離開。


  這讓我想起外公生前給了我很多玩意兒,但從不接受回禮的景象。現在,他要走了,我好想送他點什麼。於是在不敢明目張膽地將醜娃娃放入棺材的情況下,我從娃娃那童山濯濯的頭顱上拔下一小撮頭毛,悄悄地用我的髮綁成一束,然後才小偷似的塞進外公的衣服裡。


  我不知道這樣無理的行為是否會影響到古禮的運作,但當我完成這一連串的舉動時,心中豁然舒坦了許多!我懷著暫時舒緩的心情,轉身準備離開這冰冷的葬房。


  但一道微微的亮光吸引了我,使我駐足下來,它太顯眼了,因為這裡的燈光不應該有著如此鮮麗的色澤,我將目光調往那若隱若現光暈。然後我看見──是那束金色的髮!


  它反射了葬房裡朦朧的鵝黃,化冰冷為燦爛!我不自覺地向外公看去,原本慘澹的體膚在金髮的反耀下出現一絲光芒,那不再紅潤的唇,看上去彷彿彎起一抹淡淡的、輕輕的、似有似無的弧度,就像在感激我將溫暖的光芒帶進冰寒的離別。


  把懷中的天使摟得更緊了些,我感到身體微微的顫抖著,眼角止不住的淚又再次潰堤,只不過,這次將我眼中的堤壩推倒的,是感動、是淡淡的幸福!從模糊的視線裡,我看見了過去的甘甜。

 

  

  外公從不在我眼前哭泣,他所散發的都是陽光般慈愛而豪放的特質我剛學會走路,外公就用爽朗的笑靨拉著我去公園開小汽車;我幼稚園時,他用大方的行為舉止教我如何與世間萬物共處;我上小學時,外公更是用效率與耐心培養我的讀書態度,以及潤飾我火爆的瑕疵個性!外公總是用微笑看世界,就連最後的一段路也是用暖暖的笑顏所砌成。如果說,外公決定當個快樂的遠行者,那我也要當個快樂的「送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