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2 23:17:33沂
某年溫哥華的街頭故事
一九九九年,八月的溫哥華,一名倉惶的搶匪劫走了觀光客的錢,也劫走了人們對唐人街的信任。
「真粗暴哪,大白天的。」人們在街角嘟噥著。
溫哥華家家戶戶裝點著繁花綠葉的美好風情,在唐人街一個又一個禁錮商店的鐵欄干中流失了。
遠離唐人街的美麗高級住宅區,台灣人在異國書寫著一頁頁嶄新的移民史。
「喂,我從淡水來的,阿桑,妳呢?」
兩位老婦人在社區的花樹下相認,都是台灣鄉親,都有著孝順的兒女,都有著美麗的庭院,也都有著淡淡的落寞。
「妳多久沒回台北了?」
「我兒子很忙,我自己不會坐飛機,算算沒回台北已經三年了。」
「以前在台北最怕吵,在這裡卻怕安靜,想我淡水那些老遊伴想的厲害,還好妳來了,有個伴真好,起碼可以講台灣話。」
比台灣人更早來到溫哥華的是廣東人和越南人,在唐人街的市場走走看看。
看到那個越南女子時,我全身戰慄,那是被毒品和賣淫荼毒的年輕女子。枯瘦而乾黃的病容身軀訴說一個移民的悲悽。據說白人用毒品控制她們,她卻還是在街上尋找買春客,她賣不到好價錢了,但是她還是得賣,不然怎麼吃飯?還是要活下去啊。
從市場買菜回佛堂,我最怕遇見她,她讓我感受到世界的無情與殘酷。
我在佛堂裡幫忙著地藏法會,每天夜晚,佛堂牆外,是妓女與嫖客交易的地點,他們在此談妥價錢,然後相偕離去。有時夜晚我被吵得睡不著,佛堂外傳來喝醉鬧事的男人嘔吐聲,混雜著拉客妓女與嫖客調情的聲音。
佛堂的門終日緊鎖,居士來誦經得先按門鈴,因為唐人街的治安太壞。有一次我去應門,先打開小窗瞧瞧,來的是一個黑人,他來托缽,法師叫我為他裝一碗飯菜。黑人接過清簡的飯菜笑著離開。
佛堂不久即將喬遷,這裡已不適合居住了,也考慮到居士們的安全,有些婦女不敢來佛堂,因為治安問題。
我很少走出佛堂,但是法會舉辦前,我還是鼓起勇氣拿掃把清掃佛堂周圍外牆。拿著掃帚一打開門,大門口迎面而來,是一地的垃圾淹隱,外牆散落一地的毒品針管,牆角還有尿騷味。
佛堂內廣東老菩薩虔誠誦經,她們日日不缺席,有的已白髮皤皤,誦經聲莊嚴清亮。
我掃著地,一地的污穢物,令人作嘔。只是一牆之隔,天堂與地獄。那真是一種奇異的感覺。
一旁的牆角站著一個白人年輕女孩,濃妝豔抹,不用問,那就是靠身體本能維生的女人,大白天就在街頭攬客,她穿著一身緊身時髦衣裳,我則是牛仔襯衫運動褲,形成非常強烈的對比。我只是安靜掃地,不其然我和她四目相對,她長得很美又好年輕。我蹙著眉看她,好像看到美麗的白茶花被踩爛了。她也看著我,大概不了解我為什麼要掃地,唐人街不是都髒亂的嗎?不久,她低下頭,有那麼一瞬間,她眼神閃過羞愧神色,但也只是那麼一瞬,然後她叼著煙,扭著翹臀離開了。
自從我每天去佛堂外掃地以後,垃圾愈來愈少,以前當這裡堆滿垃圾時,人們走過這裡就當它是垃圾場,現在露出一絲清淨的曙光。不久,妓女和嫖客調情的聲音不再在夜晚出現。據說他們改變了交易地點,而那天那位年輕白人女子也沒再出現過。
入秋了,楓葉漸漸變紅,街頭上也沒看到那乾枯的越南女子,每回去市場買菜,我既怕看到那越女卻也期待看到她,怕看到她,因為她不知如何幫她?然而每當看不到她時,我又怕她孤單死在街頭。
溫哥華秋深了,我一直等到街上的楓業變紅了,看夠了風情萬種的紅葉城市,才從溫哥華回西雅圖,繼續下一個朝聖的旅程。
當我離開唐人街那天,那乾枯的越南女子出現了,步履蹣跚的走過我面前,我的心好酸好酸。
--原載2004,10,9更生日報四方文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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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輕
2008-02-24 12:53:27
人們總是為了一口呼吸而苟延著生命
如何"生",是一門學問!
拜讀了....深深感念.
有個小小疑問:溫哥華在加拿大,為何文章歸類在「加州記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