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一個社區機構的輔導室裡
和我陪了好一陣子的女孩的對話
那是一段我深深珍惜著 也被觸動著的對話...

徵得女孩的同意
將這段歷程放在這裡
是送給她
也送給31歲的、緩慢朝著”成熟心理工作者”邁進的我
的小小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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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
我的個案小羽再一次地說著她的害怕：
害怕別人八卦（尤其是八卦自己認識的人）
害怕聽別人抱怨他人的不是
害怕一個人會表面對她很好很熱絡 私底下卻搬弄她的是非...

這樣的不信任
來自於國中時期一個深深欺騙、傷害過她的朋友
使其
再也無法輕易信任任何一個人
甚至常常需要花好多年的時間
檢視一個所謂的「朋友」是否真的表裡一致、是否真的值得信任…

我望著她
這個用了過去十年的生命 終日檢視身邊的人的善惡的女孩
這個對人極度害怕恐懼 以致於需要用抗憂鬱與抗焦慮藥物來安定自己的女孩
然後，我想起熙琄老師說的---
「每個人，都是自己問題的專家。」

好，我心裡暗暗的想，
如果每個人都是自己問題的專家，
那麼我眼前的這個女孩，
她會什麼？
她有什麼內在的資源？
過去這些生命苦難，又帶給了她什麼樣的能力與power?

然後，
忽然懂了。
然後，
我認真地看著小羽的眼睛，開始對她說話。

我說：
「小羽，我看到妳曾經在國中的那個時候
被那個朋友深深的傷害。
於是 在過去的十年來
妳一直在留心 在防範 在注意
身邊會不會再出現這樣一個人 用一樣的方式傷害妳…」

「好像，妳曾經被這這隻刀子，深深的劃了一刀，」（我拿起桌上放滿各色彩色鉛筆的筆筒，抽起裡頭唯一的一隻美工刀）

「於是，妳用了十年的時間，
在生活中開始『刀子！刀子！刀子！』
左顧右盼，
對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喃喃自語：
『妳是不是刀子？他是不是刀子？刀子？！刀子？！』」
（小羽看著我充滿驚恐尋找「刀子」的表情，笑開了）

「可是，妳知道嗎？」我說
「其實，妳已經是辨認刀子的專家了！
我猜想妳比任何人都清楚刀子長什麼樣子、什麼時候會出現、
還有看到刀子時該怎麼辦…」（小羽點點頭，認真的聽著）

「所以，妳已經不需要把『辨認刀子』的功力練得更好了！
因為妳已經會了，
而且妳還很厲害！」

「而我猜想，妳的人生走到這裡，已經準備好學新的東西了…」（我搖搖筆筒裡的彩色鉛筆）

「妳已經準備好，可以開始來學，
怎麼樣看到這些彩色鉛筆不同的顏色。
過去十年，因為妳都在找刀子、怕刀子、躲刀子，
所以從來沒有機會能夠好好看看這些彩色鉛筆，
看到這隻是紅的、這隻是綠的、這隻是黃的…」
（小羽睜大眼睛，看著我，好像想相信，卻又不太確定）

「可是」小羽問，
「萬一我看到一隻彩色鉛筆，結果發現他是刀子，那怎麼辦？」

「不會的。」（我摸著那隻美工刀）
「妳對刀子太熟悉了。
妳知道它的形狀、它的顏色、它的質感，
妳知道它和鉛筆木頭的觸感和多角形的形狀是不一樣的。
縱使有一隻彩色鉛筆在乍看之下黑黑的、和刀子的顏色很像（而妳也有可能嚇一跳），
但是當妳的視線往下移，
當妳看到它有斜斜的弧度、有鉛筆削過後的粗粗、毛毛的質感，
妳就會知道，它不是一隻刀子。它是一隻黑黑的彩色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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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小羽走出個諮室的時候，
小羽張開雙臂，沒有說話。
「妳想要我抱妳啊？」我輕輕的問。
小羽點點頭。

我把小羽擁進懷裡，靜靜地。
然後，這個女孩就在我臂彎裡開始落淚，很多很多的眼淚。

「妳的眼淚在說什麼？」我問。
「…………………」
小羽先是靜靜地望著我，然後輕輕地說：
「謝謝。」


我目送女孩離開，
心裡有深深的觸動。
知道，她的人生從此有機會，有一些不同，
而我 好高興
自己先願意看到她「已經」會的，
然後才發現，
她其實真的已經好會好會了，
真的可以學些別的了。

謝謝熙琄老師
讓我用敘事的眼光看見了這個孩子、欣賞了這個孩子
然後 伴隨著愛
給出something different (different than just 同理與建議)
something with appreciation,
and,
something with respect and hon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