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乾爸大病初癒，又逢他86歲生日，所以我在10/19去了一趟河北省安國縣八方村，為他祝壽。因為我沒有坐過臥鋪，我想搭火車臥鋪去，但是我住崑山，崑山太小，沒臥鋪車票賣，所以我特別跑了一趟上海，買了上海到河北省石家庄的軟臥車票，票價466元，比我同事網路上買的機票400元還貴，這是為了體驗我長時間嚮往的休旅車生活，貴了也認了。我ㄧ直記得芝加哥劉本傑教授說過的：只要合法，沒做過的一輩子要做一次，沒吃過的要吃ㄧ次，沒玩過的要玩一次…。

安國縣很偏僻，所以沒有火車，我的車票買到河北省省會石家庄，抵達後乾媽來接我。此為後話，先說搭車見聞。

軟臥與硬臥有何不同之處，此行我特別實地觀察，做了一番研究。稱為軟臥硬臥，非關床墊之軟硬，乃是個人在車上所擁有之空間大小與私密性。軟臥為四人一間，有門有鎖之小房間，硬臥為大通間沒有門。軟臥為一間左右兩個上下舖，各上下兩個床，硬臥為上下三個床。軟臥舖上空間大，人可坐直，硬臥不能坐直。除了硬體設施之不同，此處要特別說明昂貴票價所購得之另一無形商品：尊嚴與虛榮。有錢人的虛榮、用錢買來的尊嚴。

大家都坐過飛機，可是都以經濟艙為多。頭一次坐飛機大家可能會無意或有意的跑到頭等艙，或是好奇，或是想去那頭等艙人少之處上廁所。但ㄧ定馬上被空中小姐斥回原位。訕訕的把自己塞回經濟艙小雞籠後，心中深刻的體驗到” 有錢真好”。 搭臥鋪就是這種坐頭等艙的感覺。 軟座或硬座的乘客來我們車廂，會被趕走。有一個硬座乘客溜進來悶著頭往前走，車掌緊跟在後，就是不放棄，前頭的人說上個廁所就走，後頭車掌堅拒，要求他回硬座去，硬是把他趕出軟臥車廂。但嚴厲僅限對待廉價乘客，車掌剛剛厲聲斥回硬座乘客，這廂轉身就會柔聲對你應答，判若兩人。

若你有興趣到硬座客車走ㄧ走，那擁擠的人，髒亂的車廂，讓你對高下尊卑之差異感受更深。錢錢錢！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多花了兩百五十元人民幣。如果你沒有錢搭飛機的頭等艙，建議你們到大陸搭一次火車軟臥，體驗一下有錢的感覺。(之一)


小時候學英文，說火車臥鋪叫Compartment，心想火車不是Train嗎？長長的一大串怎麼叫Compartment？長大在美國開車，知道儀表板下方小置物櫃叫glove compartment ”手套櫃” 。見到火車臥鋪，現在終於了解為何火車臥鋪叫Compartment。就是一個小隔間罷了。可是小時的我怎麼也沒法把長長一列火車幾十個車廂跟小隔間聯想在一起。

我住的車廂四人中除我ㄧ人外另有一個皮貨商、兩位從河南安陽來上海看兒子的退職夫妻。皮貨商專從西班牙澳洲進口皮毛到大陸加工，再出口。他滿口洋文，也不管談話對象懂不懂。連牛奶fresh milk 也要說英文。我沒有告訴他我也認識幾個ABC，想看看他能吹到哪去，且不說專有名詞，連『交換』change他都要講英文。此公海吹神聊，從生羊皮的防腐程序、熟羊皮的環保植物酵素鞣製，談到他上海公園旁的三棟房子，真是能說會道。另一對夫妻就樸實的多，他們在陝西機械工廠做了ㄧ輩子工，現在退休返回河南安陽老家養老。說是養老其實跟我同年56歲。我這年紀，大概在大陸確該退休了。

不只一次，路上碰到陌生人、小店商家、洗頭店夥計，都認為我應該已經退休頤養天年，難道我真的有那麼老？雖說人的心境應該永保年輕，但不只一次被人提醒年齡，我也逐漸接受。我不再對我老去的外貌耿耿於懷。好朋友在一起總說要去拉皮，現在這個念頭漸漸淡去。老，好像是一夜之間降臨。

河南夫妻上車時有一對年輕男女陪同，後來知道是兒子和媳婦，兩人都是建築碩士。現在同在上海建築公司工作。兒子彬彬有禮，主動問我要將行李放到上舖否。最近遇到的一些大陸年輕人，雖不認識但主動關心身邊陌生人，這讓我對大陸人有新的評價。河南夫妻頗為安慰兒子媳婦知道上進。因為出身困苦，河南太太提及兒子幼時，有一次上街想吃路旁所售杏乾，可是沒有給他買。因為一包要三毛五分，可以買七個饅頭，夠一家人吃兩天了。小孩子失望之餘說：『我以後賺錢要一天吃ㄧ包杏乾。』 戔戔之數都拿不出來，現在想起她仍然心酸。另有一次，下工返家趕著作飯，兒子哭鬧，她又累又急，一脚踹開兒子，兒子跌了ㄧ跤額頭碰在桌腳血流不止，他一時大驚也不知所措，又怕又心疼，跟兒子抱頭痛哭。

想起文璇、立德小時，我有時也會因為過度忙累在心力交瘁之下做出一些至今思之亦覺憾然之舉措。我跟河南太太說：不要難過，我們都盡力了------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我搭這班車是慢車，走了二十小時，第二天清晨六點半才到石家莊。半夜，火車在寂無人聲的車站緩緩靠站，靠了又走，站名在夜色中靜靜地閃爍，蚌埠、徐州、邯鄲、開封、鄭州、安陽、…這些書中看來的、大人口中聽來的熟悉地名一一在眼前浮現，夜色中，有點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問同屋的人知道不知道徐蚌會戰，他們茫然。 徐蚌會戰這場慘烈的戰爭起於民國37年11月6日，歷時65天，死亡50萬人，決定了國共日後長期對峙的命運，與赤壁之戰及淝水之戰並稱中國三大戰役。共軍在此地區的勝利，連同在東北、華北、西北的奏捷，奠定其全勝的基礎，可是今天這些與我同齡的大陸民眾竟然連聽都沒聽過。腳下車輪輾過之處，曾經死傷枕籍血肉橫飛，多少心碎的母親暗夜狂哭，無數少婦深閨入夢人，如今，俱化為煙塵。(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