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麼了?總在上學的這條路上看見她。

一頭垂到腰部的長髮，高瘦身材，蠟黃的皮膚包著乾枯的肌肉，彷彿一具活動的紙糊人像，擰著米酒瓶，踩著不穩的步子，嘴巴唸唸有詞，像在咒罵些什麼，在這頻頻發生車禍的地方，我常替她捏把冷汗，但人們似乎對她視而不見，早已習慣了她這樣子。

她的眼睛像兩窟被掏空了寶藏的洞穴，沒有閃亮晶瑩的發光神采，只是空盪盪的，任風沙流竄在裡頭，偶爾飄進幾片殘破的落葉。

她就住在這條路上的巷弄，那一排低矮的老眷舍裡。

說也奇怪，附近的房屋早已拆除或改建，就剩這大約4、5間的小房子，經不起時間的摧殘，現在已經破爛不堪。窄小的平房，客廳、臥室和餐廳，一間搞定，站在門口，屋內陳設一覽無遺:一台老電扇、一具單口瓦斯爐，一床二椅，小矮桌上還有吃過飯的碗筷，歪歪斜斜地擺著，招來不少蒼蠅，床舖上則是磨成薄得可以見到被芯的大花棉被。

屋內燈光昏暗，放學時，我和同學經過她家，總會好奇的從生鏽的小鐵窗外，探頭探腦觀望著，這個我們稱她為「瘋婆子」的家。我們推測著屋內可能發生的故事:她那年紀大她許多、頭髮已斑白，以資源回收維生的先生，如何地將她綑綁在屋子的一角，限制她的行動。

她常犯酒癮，瑟縮在地上，蜷成一團，分不清是一堆髒衣服還是她的身體，不斷地哀號、求饒。被他揍是可想而知的，從她在路上晃來晃去時，手臂上和腳上常是新舊傷痕交雜的情形看來，老人脾氣並不好。

聽說她是有小孩的，只是小孩長大後，早已不知去向，從沒回來過。她喝酒成了癮，每天茫茫然的過日子。

老人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但為了掙一口飯吃，仍每天出門拾荒，維持生活，年事已高的他，一身是病。

沒有酒喝時，她會坐在門口，對著我和經過的小孩子問:「可不可以給我一點錢?我要買米酒…」她還會拿出老人做的山東大餅，請我們吃，或和我們換錢買酒喝。通常這時我會很凶的告訴她:「再喝妳就沒命啦!」大部份的男生是直接罵她:「瘋婆子!」然後拿了餅，嘻嘻哈哈離開。

隨著日子的流逝，瘋婆子早已不是我們生活中的威脅，相反的，我甚至覺得她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比起我們，她虛弱極了!

有一天，我又經過她家，卻看見門口搭著白布簾，而且來了好多人，小小的屋子一下子變得熱鬧又擁擠。

我好奇的往布簾內偷瞄了一眼，老人的相片擺在案上燒著香，地上是他赤著腳朝向門外，直挺挺的躺在一片舖了草席的木板上，身上還蓋了白布。

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斷往冒著熊熊火苗的桶裡放入一張張紙錢，那動作就像正常時的她，帶著一點遲緩，哭聲相當淒涼。我心頭一驚，趕緊回家告訴媽媽這件事。

媽媽說，原來老人為了她的安全，總在一早出門前便做好午飯，然後將她鎖在屋子裡，但她總是有辦法撞開門跑出去買酒喝，喝醉後，弄得滿身是傷回家，老人還得撐著一身疲累幫她敷藥或帶她去看醫生，而據說她是太思念她失蹤多年的兒子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後來，聽說她在不久之後的冬至晚上，在睡夢中沒了氣息，原因是她把先生過世時收來的奠儀都拿去買酒喝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