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03 09:51:14huei

心肝寶貝歹命囝

本文刊登於1998年元月份,第241期張老師月刊


多少個不能成眠的夜裡,我因思念他而哭泣,甚至連外子都無法理解,好端端的為什麼又哭了?我總無完整地回答,那慘白的童年往事,複雜的家庭背景,恐怕沒有對他詳細說明的必要吧?

隨著外子沈沈睡去的呼吸聲,屬於小男孩的那份記憶,卻愈來愈清晰。他,是個可憐的私生子,是個典型少年少女交歡後產生的無辜小生命,我曾用自己的成長期,陪他走了一段,也成了我永生難忘的一段記憶。

母親的同居人,是個帶著兩子兩女的鰥夫,他是個在高興時會用鬍渣刺我臉、逗著我玩,鬰悶時會喝酒罵人的老男人。他有個兒子在當兵時瘋了,從療養院逃回家,成了家裡的不定時炸彈,當時小學五年級的我和三年級的弟弟都已習慣他的不穩定,甚至有時能在他被藥物抭制的安定狀況下,與他愉快相處。小女兒十六就懷了工廠小開的孩子嫁了人,而十八歲的大女兒則和一名逃兵通緝犯生下了這個小男孩,一個男方不要、沒有名份的私生子。

媽媽帶我到醫院去把小孩子抱回來養,大姐姐也暫時告別了在外流浪晃盪的生活,由媽媽為她做月子。小男孩是多麼無邪,多麼可愛呀!正值成長期的我,第一次睜亮雙眼去發現生命的奇妙,我輕撫著他的小臉,對他的一切照料都那麼自然,對他的成長也充滿期待。

當時,小小年紀的我早把自己的命運與他相繋,覺得同為私生子的我們(媽媽早年介入別人家庭成為第三者,生下我和弟弟),似乎是命運安排的相遇。我全心全意地幫媽媽負起了照顧他的責任,而大姐姐根本難耐寂寞,早又不知去向,有人說她在皮肉生涯裡過慣了,姘頭多得數不清,而我管不了大人們的情慾世界,每天下課後就只想要回家陪伴小男孩。

小男孩稱呼媽媽為奶奶,但媽媽那時其實還很年輕,三十三歲的她,早被他當成心中的媽媽了。媽媽有時訝異於他過份的早熟與聽話,忍不住感嘆道:或許他知道自己是個"歹命囝"吧!才會如此地"認份"。我默默地聽著,心裡湧起更多的不忍,暗自想著:在自己有生之年,絕不讓人欺負他,要讓他好好地長大。這樣水靈的孩子,爭氣些,將來仍可脫離這可厭的一切。我的期許不只給他,也像是給自己的承諾。

我們一起過窮日,一起散步,我也像個小媽媽似的說睡前故事給他聽。他真是出奇的懂事,足三歲的他,與我們同遊溪頭時,可以不吵不鬧地走好長的路到大學池。
媽媽做加工時,他也坐在小板凳上乖乖陪伴著。生母給他印象是模糊的,大概只像個每次都會帶他去買玩具的阿姨吧!

好日子似乎很難長久,我彷彿註定了無法過安定日子般。媽媽的男人因違反票據法而入獄,她為不想被牽連,也暫時到外地謀生。當時小男孩的媽媽已正式註冊嫁給一個有黑道背景的人,並生了一個小妹妹,媽在不忍心的情形下,只得將他們找回來與我們同住,媽媽給她錢,要她照顧我、弟弟和小男孩,可恨的是她竟和那男人在家裡開起賭場,我只能木然的看著他們的作為,一放學便把自己和小男孩關在房裡,與那醜惡的環境隔絕,不知未來的路要怎麼走?當時我國三。

當媽媽知道大姐姐的行徑,相當自責,猛然驚覺,該是帶我們走的時候了,她連我和弟弟的行李都來不及收,便火速將我們安置在並不親的外婆家。

那年的夏天似乎過得特別漫長,許多人生的轉變來得太快、太突然。考完聯考後,媽媽正式嫁給現在的爸爸,他是個寬厚的好人,我們全家搬往另一個陌生的小鎮,媽媽說從此要給我與弟弟安定的生活,過去的事,能忘的,就把它忘了吧!我問媽:"那小男孩呢?"我十分想念他,多次天真地哭著央求媽去將他帶出來,媽也充滿淚水的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

我想是因為我們與他們本來就無任何的約束,有的只是幾年浪費掉的感情吧!而她也不希望我們再與壞環境為伍,不願意與他們有所牽扯,所以也不許我們去找他。但無論如何,小男孩是無辜的啊!我內心吶喊了千百次,無法接受再也不能見到他的事實。

五專外地求學生涯,多彩多姿的生活,沖淡了這刻骨銘心的別離之苦;求職、戀愛、結婚,一切順當、自然。"小男孩情結"使我一直則望生個兒子,婚後如願以償的產下一子,看著五歲活潑好動的兒子小巧的身影,我無法控制的讓自己的思緒飄向那個小鎮、那些日子,以及我所掛心的小男孩,有時我會算算他現在的年紀,暗自祈禱,希望他平安、健康,希望他不致成為問題少年,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而我一直努力地教育我的孩子,務必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即使在豐足的生活中也要知道,在社會另一層面的人是如何地過活。我只是盼望世界上能少一些"小男孩"式的悲劇故事罷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