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族多元文化教育研究心得分享
現在,原住民族青年的教育程度與樂觀進取的生活觀,比起30多年前可是強了太多。以前考上軍校、師專、大學,村子裡的親友們都會來家裡參加盛大的誇富宴,為莘莘學子餞行,傳統歌謠和當代流行歌曲加上自編的調子、歌詞、舞蹈是樣樣都有,山猪肉大口吃,芋頭大口啃,小米酒大口喝,這晚父親不會罵。第二天背負行李,校長、村長,甚至鄉長或長老會致贈禮物和配掛上紅布肩帶,印有「投筆從戎」或「為鄉爭光」等樣的金字,大夥歡送上專車,依依不捨回首再看一眼要遠離故鄉,目眶滿是淚珠。就此一別數十載,偶爾回鄉滿是近鄉情卻之慨,另有一番滋味,點滴在心頭。時光一愰30載,歲月催人衰,功不成,名不就,畏見故鄉人,浮海遊子偏居一偶,感念兒時玩伴,各忙東西,青春不再,即憂亦是喜;憂的是心想未成,喜的是孩子長大成人而將解脫命運的束縛。
終身學習讓人重新體驗年輕樂趣,驚鴻一瞥的是絢爛的景象,難得捕捉的永恆記憶。一個好熟悉的聲音、畫面,一幕幕重現在眼前,彷彿回到從前,只是不同樣的一批人;滿心感動的熱情,讓人忍住放縱的激情,畢竟已不再是年輕的我,只能獨自走到一角拭去快潰堤的目汗。狩獵做陷阱、製作竹夾抓伯勞鳥、種果樹、林班砍草、收割、插秧、搬沙蓋房子、崖上跳水溪中游泳捉迷藏、放牛、被山猪追、溪底電魚和網魚、抓巨蠎、收香茅草等等,兒時景象被這群熱情的太巴塱青年倒帶重播回來了,太棒的奇幻之緣。
今年暑假,思想為何而來的目的,原本的初衷像是誤打誤撞似的,重新評估個人準備狀況和稍微修正方向,目標仍是一致的;近幾個月來,一直在研讀多元文化教育的論文與摘整,並嘗試進行評論,想把部落大學整合到社區營造當中來探討既有資源的侷限性、整體性與永續性,進而觸及到全人教育的概念。不論部落大學或民族學校的存在價值必然要與社區大學要有鮮明的差異,以免同質性過高的替代機率愈增高。
滌生以為,傳統的狩獵與採集是原住民族經濟生活的重心,隨著文明和生態保育的知識而有所修正,其所觸及到的傳統領域與其他族群重置性,及國有地或國家公園管轄的合法性,都具有衝突管理的危機意識,這方面的認知是需要建立的,亦迫切需要溝通與達成夥伴關係的協定。使用槍枝與鐵夾的效用都是殺生行為,這跟屠宰豬隻的意思是一樣的;但意義卻不盡然相同,怎麼說呢?獵物用的槍枝與陷阱用的鐵夾是從祖靈之地的山裡取得的,必然有敬拜的儀式,並獲得首肯入山,而且要保持肅靜,結隊而行,不能擅闖不明之地,所以槍枝與鐵夾的使用時機、節令和數量是有限制的。至於殺猪是子民獻給祖靈的祭禮,是顯示子民虔誠的敬畏程度,也包括是一種對其他子民誇富的表現。
回過頭來講「傳統領域」的問題,政府侵占原住民族的傳統領域固然是既成的事實,但這個涉及到新舊更迭的社會結構與制度性的問題,可分成兩個層次來論述:第一,既然憲法保障多元文化的兼容並蓄,即尊重與包容,那麼臺灣民族亦包括其他閩客及外省漢族、新住民的生存權、公有土地使用權、平等權必須兼顧;當我們會聚一堂探討原住民族權利時的理性論證必須放在講求證據的位置上,才會具有說服力,以免陷入社會沉默螺旋而一昧只談對殖民統治壓迫的共鳴,反而偏廢歧視與偏見的現存差異對原住民族真正傷害,如何跳脫固有的框架而找回主體性與本真性,進而獲得他族的肯認,以及我族的認同。第二,原住民族菁英高調大談「還我傳統領域」的同時,本身是否已教導族人如何管理傳統領域,凡事都有正面的價值觀,但接踵而來的負面作用如何規範與制約,不能一昧要求還我土地而沒有具體可以自主自理的辦法,這是族人必須要學習的生命教育,也是民族學校設立傳授這方面知識的旨趣之一。
口號人人會喊,但都淪為政治工具。躺在立法院的十多項原住民族法案,沒有母法和子法之分,重疊性高,擺明都是不會過關的法案,只是原住民族政治菁英的一場選票秀而已。今天,原住民族培養出來的菁英大都在政治圈打滾,至於其他專業領域的成就有多少卻鮮為人知。因此,民族學校開始要分擔民族教育工作,從現行僵化的學校教育分支出來,有其必要性。但是,若只侷限於原住民族學生接受民族教育,恐怕是劃地自限。從有別於中華民族的臺灣民族立場出發,滌生認為以情境分析可理解民族學校設立的定位與角色的功能。原住民族教育不是只有原住民生有權利受教,凡是任何認同原住民族的其他族群學生一樣可以受教,其差別只在於原住民生學費可由政府補助(未來考量經費籌措困難度,可就原住民生非中低收入者收取材料費、伙食費等),其他學生則需合理低廉費用。
課程設計指標 與評量標準 |
原鄉民族學校A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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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民生選項1,3 |
非原住民生選項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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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原鄉民族學校B級 |
原住民生選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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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住民族知識為主;多元文化為輔 |
(2) 原住民族知識與多元文化並進 |
非原住民生選項3,4 |
(3)原住民族知識與多元文化並進 |
(4)多元文化為主;原住民族知識為輔 |
此外,14原住民族群,甚至於包括平埔族的研究,在民族學校應如何施教;其實,倘以南島語族的集體概念就不致出現族群分立的教學問題,怎麼說呢?美國印地安人同樣也有不同族語,印第安民族學校又如何設立呢?原住民族本身的語言天份是不可抹然的,利用一套各族語發音的識別碼做為學習的捷徑,是為至要。學校成立不是僵屍的軀殼,而是須要賦予生命的靈魂,這個靈魂來自於灌注在每個人心中的大愛無私和軟體設施功能設計的綿密整備,沒有僥倖的空間或抱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後路。以自籌資金、勸募、既有資源再利用之集資與節流,以及自力開源的各項產業行銷為主,以政府經費挹注為輔,學習類似司馬庫司部落和森林小學的整合經營理念,先以「社區教室」型態經營,進而累積能量與知名度,以績效(效率與效能)論成敗,組織制度及經費運用透明化,師資品質掛帥,目標別太大,逐步踏實。
另外,有關原住民族文化創意產業開發部分,文化產業化的概念會使文化商品化,經過包裝的工藝品,並不會是生活化的創意商品之全然的文化意義,甚至透過工業化機械製程,易讓文化藝術創作淪為社會階級再生的工具。身為文化工作者展臂歡迎所有商品文化化,那會使得商品不再是冷冰冰的商業標記而已,而是具有故事延展性的張力,感動人心,擴大附加價值,跳脫時代的framing,注入超越概念的timing,這個張力就是創意的化身。鑑此,不能再說:老掉牙的「文化產業化」,而是要以「文化創意化」的宏觀視角,發揮「產業文化化」的微觀功能,合體成為「文化創意產業」就是這個真義。
藝術可以生活化,藝術創作人人皆能之,惟能將耳濡目染的文化薰陶用情感、智慧、工法賦予生命來打動人心的視覺,端賴生命的體驗,是僵屍是活體,了然於心;然而,在原住民族則多了一項優勢,就是透過祖靈儀式的靈魂召喚,將內隱的歷史和生命意涵外顯出知識來。到底原住民族知識為何?到底原住民族藝術包括有哪些?這些都是民族學校可以教的嗎?在原住民族的社會裡處處可見知識,而且這些知識表面上與神學有關,但事實上從敬天畏地的知識裡揉雜了許多自然生態的科學知識,這些傳統知識再再反映原住民族的生存本能與求生意志。尤其在叢林陷阱設計、結繩、野外求生等方面,過去美軍打越戰時曾向我軍特戰部隊請益並受訓學習,因為臺灣特戰部隊居多是原住民族,從星象中知天地,從氣候中知地形,這些知識即將消失,怎能輕忽。民族學校的責任就是如何將蒐集得來的傳統知識,印證在現代科技理論的知識當中,編撰成實作教材讓人活用,如何知識獲得與創新,如何建立知識智庫的資源分享,仍有重大的使命要達成。
原住民族藝術大致可分為文學、音樂、繪畫、雕塑、舞蹈、戲劇、建築、電影等八方面。文學跟語言、神話有關,語法(syntax)、語意(linguistics)則與漢人用法截然不同,所表現出來的語藝(rhetorics)自然迥異。語言溝通在原住民族的語彙裡頭只有簡單的關鍵字組合,就可以明白複雜的語意;不過,那種用法可能適合過去簡單的社會結構,是否當今複雜機體的環境系絡中仍適用,需要再大力研究,包括文學創作如史詩之類,亦值得鼓勵。音樂是原住民族每天都會有的感覺,跟著生活節拍走,它會連結到舞蹈具體呈現的是影音特質,舞蹈就跟服飾完全有關,衣服古時多半取自於獸皮,及麻類植物,不同的節慶場合、身分地位就有不同著裝方式。繪畫則跟雕塑有關,亦跟來自於生活關係親密的祖靈之神學有關,是一種虔誠的信仰,也是凝聚族人團結意識和維持社會階級制度的唯一憑藉。至於建築的學門就很大,擺設方位、格局、型式、圖騰、材料等都有規範,查與南島語族一大同小異,材料取之於自然植物,依身分地位構建。然而,原住民族較缺乏的是戲劇和電影,這也是未來民族學校設立可以發展的空間。
綜上所論,民族學校的成立,需要原住民族社群部落的支持,經費是一大挑戰,其次大公無私的原鄉之愛也是挑戰,最重要的是如何課程規劃,以及找到優良師資且願付出不支薪或僅車馬費的志工,都要靠智慧和團結合作的意志力達成。他們真的很偉大,願為族人付出,不是三言兩言可以形容的敬佩之意。我們該如何協助他們,不是說說而已,端靠大家一起努力。
附註
太巴塱文化之旅The Cultural Tour of Tabalong Tribe──祖靈安我心
祖屋(ancester’s house; Kakitaan)記載的太巴塱阿美族人遷移史與祖靈的庇佑和傳說成為族人的精神所在。Kakitaan「祖靈之地」是由太巴塱族人第59代繼承人何玉蘭命名為「仁慈世家」,從她的祖先口述記載可追溯到第1到4代發祥地,係來自於Arapanapana Yan,經與族人的訪談中確認,正是太麻里鄉的香蘭村「臺灣原住民族發祥地」。筆者認為,阿美族所稱的Arapanapana Yan跟卑南族講的Munamuna Yan有相通的意思,即是漂亮的不得了地方。第5代遷徙大港口的猫公山(筆者判:當時可能與卑南族爭奪土地而敗戰北逃藏匿);第6代移居太巴塱;這個家族直到第57代取名Kuriu-Saumah,到了第58代Saumah-Kuriu,阿美族人的姓氏在此凸顯它的意義。阿美族雖是母系社會,然而男生名後加上父名為姓,女生名後加上父名為姓,每個人的名字除了跟家族有關之外,也跟地名有關,因為代表家族所在位置,這個位置就是對土地使用的宣告。
「會發光的女孩──迪雅瑪贊」及「會武功的哥哥」兩個神話故事。
一位農婦帶著年幼的女童到田裡工作,將女童置於田邊,結果女童被人綁走,她發動全村的人日夜遍尋不著。後來,女童的哥哥從太巴塱尋找到瑞穗,遇見一位巫師(cigawasai)開示他:「你的妹妹是被一群卑南族人帶走的,不過你必須練好武功才可以把她救回來。」於是,哥哥在巫師的教導之下苦練了十多年的武功,他能飛越圍牆、屋子、像檳榔樹一樣高的樹林、大溪,以及速度快到像射出去的箭。終於,拯救妹妹的日子到來,巫師陪同這位太巴塱勇士一同前往臺東卑南族部落,被他暗訪中發現形似妹妹的人,妹妹也已長大成少女,他們對話中從幼兒名字確認身分。兩人約定在卑南族豐年祭晚上,要妹妹儘量把族人灌醉,哥哥會在高樹上伺機營救妹妹。於是,在那晚祭儀後卑南族人果然酩酊大醉,哥哥如期從有彈性的高樹彎下拉起在廣場人簇中的妹妹,一躍飛走,這讓兩眼惺忪的卑南族人不及追趕而放棄。在Kakitaan的右邊有座涼亭中屹立著石柱型的墓,碑上寫著「納骨墓」,正是紀念這位百年前的哥哥。
伊娜的故鄉是太巴塱人普遍的傳統認知,是與生俱來的傳說。伊娜指的是太陽,也是母親的稱呼,顯見女性在家庭地位是祖靈所賜予的能力和規律。在「迪雅瑪贊」的神話中,太陽、海神、性別意識、土地、家族所糾結的複雜文化脈絡,或許是祖靈賜予的夢境,正闡釋著阿美族人的信仰與敬天畏地之謙卑心。因此,培養「作夢」的能力成為阿美族獵人的基本信念。
跟一位族人的對談中,瞭解他在印尼工作時,發生當地工作中意外死亡的祭儀中,完全跟自己部落的阿美族人相同。筆者認為,臺灣原住民族的確是南島語民族的一環,與印尼的印度尼西亞同一族系。此外,同時也發現Kakitaan的建築跟密克羅尼西亞的亞浦島是多麼地相似。此外,只要有人居之處,必定要生火,表示祈求神明的庇佑。部落耆老經常扮演與祖靈溝通的角色。狩獵當今的意義,是族人傳統場域的延伸,也是一種男性的生存休閒娛樂,展現勇士風的一種表現。獵場是女性的禁地,否則會有不幸的事件要發生。Kakitaan有四只石柱仍放置於中研院民族所,為當年政府所蒐集而得的研究文物,太巴塱的何玉蘭家族始終不得其門迎回祖靈石碑,主要原因是該家族仍沒有能力和場域來保存這樣的歷史遺產,只有亟待他們準備好了才能正式迎回具有祖靈象徵意義的石碑。
狩獵、靈魂、農作物、土地、野獸、山神、海神、禁忌、武功、勇士、榮耀、責任、祭儀、生火、家族、慣習、姓氏、語言、夢境、信仰、驅邪的酒等等,是一種情感連結的我族認同與歸屬感,也是一種謙卑的展現,這已成為太巴塱阿美族人不可分離的生命史。「海洋之歌」給我的啟示──「祖靈相隨」:
屈躬、垂臂、俯首──
漆黑夜色來臨,萬籟俱靜,祖靈引我入夢鄉。
仰頭、展臂、豎身──
太陽露出曙光,雞鳴不已,伊娜帶我進山林。
拉弓狩獵繫腰扣,播種收秧是時候;
行囊滿載踏步飛,笑顏逐開慶豐收。
海不是海,山不是山──
山海組曲交織成生命的主體,土地永遠是我家。
我不是我,你不是你──
你我攜手相連成世代的真實,祖靈永遠伴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