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26 10:27:59石頭里人家

隧道出口有「生命」

近日電影「生命」的宣傳一直沁入我視聽,早在九月中朋友就已告知「生命」將放映。對電影有熱情,但不狂熱,不強求。若時間對,會欣然到台北峨眉街走一圈,進入「真善美」「絕色」或「春暉」戲院,找一部未經刻意渲染廣告的片,慢慢看慢慢嚼,看盡人生喜怒和哀樂,在自己平坦未有坎坷的人生路上,想像受顛躓、受流離;一張平順的臉,是否能加些風霜和苦澀,面對多幻化的生命,能多一些堅韌和應變。

周六的清晨,我獨自上台北,搭上捷運,在西門站下車,緩緩游移在二號出口找到總統戲院。上了四樓,排隊的人已成兩條長龍,尾巴已擺在樓梯上,自己來好決定,還是排隊試試看。雖說工作人員告訴大家只有220個位子,怕站在龍尾的我們買不到票遺憾,說明可到今天加映的欣欣戲院。我還是隨意,若有就看,若無再轉出戲院,去台大校園找與會的朋友,提前相見也無妨。

生命就是這樣隨機而變,凡事莫強求,不是嗎?

從九點列隊約半小時後,我買到只剩前三排座位的票,售票小姐說:「是第三排的座位,要嗎?」「好啊,一張票。」她猶豫「一張?」別人深恐買不到,每一人幾乎都劃上四張到十張,只一張?

十幾位看似退休的老師,交錯著兩行隊伍,一會兒而過來,一會兒過去,深恐看不到「生命」,就要白費一大清早來排隊。生命的出口,似乎在他們積極用心購票的態度上,忘記去朝聖忘記去膜拜,追尋的是得到和佔有,釋放和化解已不存在事先已買好預售票的問題上。

約剩半小時,我站在販賣部旁的吧台旁,看簡介「生命」的摺頁。這樣悠閒倚俟,買不到票的憂慮,似乎未曾侵擾我。

一人獨坐很自在,早在進戲院時,手機就關無聲。等著片子披映下來,人群慢慢定在座位中,這樣的早場電影人潮真的比平日要多很多。

這是一部紀錄片,別妄想有現實看不到的夢和幻。那是1999年921大地震失去親人平復傷痛的記錄。921大地震,我們的北部是輕微的在尾端擺震一下,和親人生離死別抽撥的心,淺淺的在揣測,隱隱的在感覺。

火車通過了黑闃的山洞,生命像列車穿過玄奧看不見底的軌道上,和朋友心靈的告白,也是對消失在心中的父親無奈的訴語。

田野代替山洞,生命走出黑暗,看見陽光,一派連綿的青山高聳到天頂,碧綠的田野,綠海粼粼。那是我今夏去礁溪熟悉的鄉村,熟悉的小徑。雖說三天的駐留,但已在心海中成記憶,看到「生命」的畫面又巧合出現,自也是無語的驚嘆。

喜悅結束悲傷,拍婚紗照的畫面先帶引觀眾哈哈笑,「老公看老婆,老婆也要看老公。」「哦,對了!就是這樣看,眼神要溫~柔,溫~柔!」「老公,你的眼神不要太銳,要溫柔些,溫~柔。」順義用台灣國語腔調一直重複「溫柔」,眼神含著笑
。攝影師說「你的眼神很煞,我的鏡頭都要破掉了。」「OK,收工。」

溫馨幽默的畫面,瞬間戛然而止。畫面出現九份二山光禿的黃丘,傾圮的檳榔樹,看不到震後屋舍的殘垣斷壁。大家開始進入921大地震奪走四個家庭成員親人生命的心肝肺的撕裂、復合和癒合的心路歷程。

這場大地震死去2455人,50人失蹤。他們的親人包含在這串數字中。九份二山像一處荒漠,吳乙峰說,與其說這是災區,不如說是戰場。他說,這樣形容比較貼切,是啊!滿目瘡痍,一幢完整的建築,一絲一毫的蹤跡都沒有,震得多徹底,震得多截絕。

親人的遺體在石礫黃泥底下,怪手天天挖,趕七七四十九天內。隆隆的機器聲響襯得四周安寂無聲。傷心的音,兀自飄入空中,隨著黃砂,一起飛一起揚,哭泣早就不是這心情的表現。

兩姊妹的父母、奶奶和弟弟埋在土丘下,超過四十九天了,決定不尋了,帶著遺憾回城市去上學去工作。「心酸酸的,很大的遺憾,沒找到他們。」「以後沒有爸爸媽媽可以叫了。」「連吃香蕉都要錢,真是!以前回家,香蕉到處是,要吃就有。」「現在好多節日都不能過,如端午節吃不到媽媽、阿嬤包的粽子。」「母親節不能過,父親節不能過,弟弟的生日也不用過,中秋節也不能團圓。」「對了,過年的蘿蔔糕也沒得吃,想想,真是好難過。」姊妹交錯著說。

原來,失去親人可以在平日生活的節慶中常常被提醒啊!多悚然,多恐怖,我每天吃我媽媽做的便當,端午吃媽媽包的粽子,清明吃媽媽做的鼠麴粿,過年吃香Q的發糕和菜頭加特多的蘿蔔糕,那冬至好吃到沒話講的大湯圓,更是歲末全家最期待的美食。「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若我沒看「生命」這影片,我仍未深刻察覺我真是幸福到無邊無際的人哩!

國揚的小女兒維維在他們每天坐著等待的帳棚下找到遺體。做法超渡,父母迴避,國揚站在旁邊兀自擦淚,大女兒維盈也傷心的哭泣。道士悲戚的誦經聲,一聲一聲的唸,這樣的生死分別,用一種鄉土、草根的形式表達。或許不莊嚴,但揪著觀眾的心,是那父親的淚,雖然我們也沒看到他流著淚的臉龐。

羅佩容。導演吳乙峰自己稱她是他學妹。這部紀錄片頻頻說出逢甲大學,因為吳乙峰原是逢甲企管的學生,羅佩容在1999年921地震時,她正在逢甲就讀經濟系。她的父母和親人共七人也掩埋在土丘下,日日去山上頻頻等待,低垂頭顱等待父親母親的身體出現,山嶺上的黃土被挖了又挖,填了又填,了無蹤跡。淚水隨風飄飛蒸乾,不知傷心是如此難熬,被背叛的感覺升起,被生命的無常背叛,活著是為難以數計的日子苦撐。

三年,傷痛不知不覺悄悄遠走。鹹鹹的淚水用時間用生活一點一滴淡化在波紋整齊律動的淡水湖中。讓已死已走的親人好走,讓新的生命替代。讓異國街道的風光替代曾經數次升起自殺念頭的故鄉。

選擇一場二次婚禮,為失去兩個兒子的傷心做修補。「溫柔」一再被叮嚀,「看你的妻,要溫柔。」凝結過傷痕的臉,竟然會笑。傷痛真的走了,到熱帶有著夏威夷草裙舞風情的土地去化解傷痕,下一次的返國,對生命的安定和安祥能認定。

出口,生命要有出口。接受死亡,安排未來,即使幼嫩的青春不昧紅塵俗務的小女孩也要降生一個新生嬰兒來化解生命的孤寂。傳承生命,拒絕傷痛,就要再一次勇敢接受新生命的降臨和磨折。

傷口要癒合,就讓新生命走進來。被撕票的陸正,母親再懷孕找回她的愛子。玉梅再懷孕,說是維維回來找,不然一個孩子就足夠。傷痛和遺憾被撫平,如鐳射過後的手術痕跡,不刻意看,是看不出疤痕的。

你去看影片「生命」了沒?想看嗎?還是順著潮流去看一看,心中準備的情多熾烈?心中準備的愛有多黏膩?或許看到生命的出口,你早已能夠。淚水不適合在黑暗的影院中奔流,因為模糊的雙眼,看不到隧道的出口是光明。淚水要擦乾喔,記得在你離開電影院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