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酒滿杯(林捷津)
儘管放下電話後頗覺猶疑,但我仍不顧一切攔著計程車直奔火車站。我討厭不守時,所以儘可能也不要讓對方等太久。
週末的車站人頭鑽動,南下北上的列車已延誤十分以上,一班開往高雄的自強號剛從我眼前施施然離去,下個班次將在三十分之後;也就是我至少會遲到半個小時。
我比約定晚了將近一個小時。走進包廂時,餐桌上已擺了幾道菜。我在兩個女人中間坐了下來。左鄰好友「珍」馬上挾了兩片烏魚子在我碟子裡。
「啊…不要…烏魚子…」人都來了,少煞風景,我將到嘴的話吞下肚。一方面也不想再聽到:「妳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吃,莫怪耶破病,莫怪瘦皮巴……」
男人的面前都擺了小酒杯,一瓶高粱酒已開封,等著注滿杯。今晚其實是七個男人的酒會。呵,如果不看容貌的話,咱們這三個女人倒有點像來陪酒的。
壁上的鐘跨過了七的位置,習慣六點吃晚飯的我老早飢腸轆轆。眼前的料理幾乎全是生猛海鮮,既然烏魚子都吃了,就別鑽牛角尖了。
我開始埋頭大啖美食,魚翅羹、蚵仔酥、炒海瓜子、清蒸紅蟳……都逐一祭了五臟廟。很納悶為何男人要不斷敬我酒,他們明知我杯中裝的不是酒。我沒回敬; 原諒我沒見過世面,不能體會喝酒人的心情。
女人們盡責地吃,仍只消耗部份盤中菜,這一桌菜色少說也要上萬。原來酒客不是來吃菜的。外面幾桌客人全散了,我們這一桌的男人酒興正濃,接著又叫了一打啤酒。看來今晚這餐酒飯還有得拖。
坐著乾等,等酒瓶空了,等酒精銷蝕夠了靈魂,這是那門子的生活哲學?我試探著說:「我們先走好嗎?」珍看似淡定,不置可否。正對面林桑,又對著我們舉杯,頭跟著閃爍的眼神擺動,露出孩童般的笑容,話說個不停,嗯,他先醉了。
假藉上洗手間,在入口廊道坐著,拂面冷風送我ㄧ陣哆嗦。那個有歲數的女服務生,帶著倦容守在門口,等候收拾膳後,勉強的笑意中透著無奈。
酒的魅力到底在哪?為了胃疾,我曾一度試著每晚睡前小酌一點紅葡萄酒(雖然對我並無啥助益);對於酒,我想不出任何正面的語言,除了一個「苦」字。
吃苦的豈止是飲酒人本身,連帶波及的是守夜的至親。當年,似乎總在天濛濛亮時,客廳會跌進一個人影──讓她操心了整晚的一家之主。
他渾身酒臭,踏著屬於自己的舞步,嘴裡喃喃咕噥著什麼;她衝進浴室,火速變出一條溫溼毛巾時,卻驚見良人已被吐出的酒菜湯汁所淹沒,她來不及嘆息,急忙彎下腰……
臨時受邀的飯局,滴酒未沾,竟如飲盡苦酒滿杯……
(寫於2012初冬)
上一篇:不可承受之重 (林捷津)
下一篇:含飴弄狗(林捷津)
聽聽謝雷的"苦酒滿杯"吧
也許尚能解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