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30日，揮別了樂生，金義楨爺爺即將返鄉長眠；而，走出了樂生，一顆「放下」的心，也讓我跟著「長眠」……

◎ 身心「長眠」藏爺愛  「願者無痛」真的嗎

2012年6月30日，分別在上、下午送別金爺爺返鄉與家人相聚和咱家小女兒赴美遊學；一天之中，順利完成了兩次到桃園機場的送機行程。

「回到家，洗澡了；準備想睡個飽飽好覺。」下午三點十五分，累積了連日的睡眠債，硬撐著快睜不開的眼皮，捎了簡訊給暗忍身體疲憊卻執意快筆寫稿，準備找照片貼文的許明捷；千叮萬囑提醒po完圖文趕緊補眠，並打趣要他回向給我。

許是，安心金義楨爺爺在弟弟與姪兒的護送下，即將於闊離一甲子的故鄉長眠；此刻，清淨肉身、放下繃緊心情的我，就這麼從下午三點多沉睡直到隔天清晨七點多，足足「長眠」了16個小時之久……

咦，「16」這個數字，不正是，金爺爺主動要求下床，最後一次到樂生舊園區巡禮的日期？當天，他已有小中風現象，體力不繼無法多言；卻能堅持接待法鼓山和慈院來訪人士。金爺爺總是這麼嚴厲對己而溫柔待人！

當，7月1日上午，彭仲達摸摸我額頭說：「妳睡了這麼久，妳真厲害！」絕無僅有的酣眠紀錄，嚇壞了自己；卻願想成，這或許是金爺爺冥冥中的貼心安排，正如他在生前常叮嚀我要保重身體。就連5月30日探望時，金爺爺就像交待遺言似的要我關心善待自己和身邊親近的幾個人。

「金憲揚的來函貼上了，那照片畫面真感人。」寫稿尋思時，巧接許明捷來信；上網一看，才知金爺爺在常州市郊的告別會和安葬後，竟與我沉沉「長眠」的時間點巧合。

6月23日端午節當天，靜思精舍的德宣師父、德勱師父等四位師父親至福壽舍探視後。因為訪客不斷，金爺爺時而閉眼休息，疑似昏睡似的……

當潘淑菁跟金爺爺說了什麼後，他有些許回應。我接棒試說：「爺爺您一生已功德圓滿了，您一心念佛；我們四個人告假囉。」意識仍清明的金爺爺選擇了抿嘴不說話的神情，讓我們兩人當場意會到「爺爺，不想讓我們現在離開。」

於是，「護金四人幫」重回圖書室研商事情；這時，大樹倒下的樂生院下了一陣豪大雨……

「金會長還是會走的，會讓你們『空歡喜』一場！」輾轉聽到慈藏法師的解讀，除了感知或許是迴光返照的訊息，我真的不懂真正意涵；藉機當面問了林葉，她說：「金爺爺很疼愛你們四個人，他是要走了；但又捨不得……」

「但，爺爺這樣掙扎，不是更痛苦嗎？」從書中了知當靈魂與身體分別時，眷愛之情是會讓即將往生的人痛苦的；當我仍是傻呼呼地好奇再問，林葉則說：「願者無痛，只要他心甘情願，他就不會感到苦……」

然，願者無痛，真的嗎？憶寫至此，我卻哭了，眼前一片迷濛……

◎ 濃濃凝香深夜至  莫非爺爺示意來

「爺爺走了……」6月26日清晨四點二十三分，潘淑菁的一通電話，劃破了睡眠中的沉靜。回想，自6月26日凌晨3：55金爺爺往生後，累癱回到家中，臨睡前，猶在電腦前翻看金爺爺生前遺照；說也奇妙，當晚9：23 突然傳來一陣類似檀香般極其強烈的濃香……

「爺爺，您來了？」望向佛桌上的觀世音菩薩，瞧瞧周邊，心想我沒燃香啊？而那股非比尋常的獨特香氣，宛若金爺爺的慈愛德香；竟然持續了十分鐘後才復如平時。

無巧不巧。隔天，也心領意堅地順利與遠在印尼的安妮，聯絡上知會了金爺爺安詳往生訊息。莫非，一切又是金爺爺「心通心」的安排？

為什麼，我會這麼自以為是？或許與2010年7月7日南下兩天，我提議了一句「要不要帶爺爺去看，前樂生副院長鄭舜平？」事後也證實，恰巧正中了金爺爺心想卻不好意思開口的心思。

◎ 爺爺骨灰自來座  三小笑言也瘋狂

「美蘭師姊，金阿伯平常都坐你那部車，我想，今天送機就麻煩你們了。」6月30日一進福壽舍，林葉突然喊了我的名字，出乎意料請託地央說。

「哇，爺爺您太神了！」面對大轉彎的安排，對於近日金爺爺疑似賜予的幾樁不可思議，樂得暗自呢喃。

「爺爺，您昨晚在『如來佛』那兒，睡得好不好？」一上車，潘淑菁朝著坐在老位置上的金爺爺骨灰甕，悄聲地問。

「那天，爺爺望著三聖佛，問我知不知道『蓮池海會』是什麼樣子？我說不知道。我反問爺爺知道嗎？爺爺回我說，他若去到那裏了，再跟我說。」潘淑菁悄說曾和金爺爺的對話，總是可愛地讓我歡喜。

「美蘭姊姊，我覺得爺爺正在對我們笑耶。」潘淑菁一說，連同蔡麗瑜號稱三小的我們，很有默契地伸舉出中指食指，愉悅地笑喊：「爺爺，YA！」

「每次帶爺爺出門，我們都是這麼沒大沒小嘻說笑鬧，而爺爺總是很包容，讓我們很快樂。」車窗外，細雨綿綿，依依不捨的氛圍更添淒美；朝著金爺爺的胞弟金義樑和姪兒金憲揚，我說了說。

◎ 「大宅門」裏歡聚餐  話起輓聯動心坎

「金阿伯生前交待，希望我們招待他的弟弟。麻煩彭師兄找餐廳……」6月28日張輝雄提說，當下約定了6月29日金爺爺的骨灰火化當晚，就讓金爺爺海峽兩岸的至親與非親之親的晚輩，齊聚一堂聚餐話別……

「這頓飯，原本是我要請客；現在，我從主人變成客人身分。我，以茶代酒；再次謝謝大家，對我哥哥的付出與幫忙……」金義樑舉杯感恩後，突然感性道出了他的「發現」：「當我看到那輓聯上第二段，寫到你們四個人『排除萬難』……我很感動……那是什麼情形？」

「金義楨爺爺千古

人間現相地獄  苦海茫茫無邊  幸有佛法滋潤心田

後有明師指引  慈濟法門入心  從此解脫輕安自在

許明捷 彭仲達 徐美蘭 潘淑菁 泣淚拜輓

金義楨爺爺千古

為圓九旬老翁心願  四人齊心  排除萬難護持爺爺行腳

有幸親近您老慈顏  緣生緣滅  虔誠恭送爺爺一路好走

                許明捷 彭仲達 徐美蘭 潘淑菁 泣淚拜輓」

隨著問話，兩幅由許明捷親擬的輓聯字句瞬時在腦海浮現。想起就在6月22日當晚七點多傳出金爺爺即將捨報，緊急趕往樂生，金爺爺竟然還當眾舉手跟我們打招呼。

「爺爺，您領著我們一起念佛共修。」那晚趕至床旁時，和周淑美跟金爺爺悄說，他卻搖搖頭。改說：「那您跟著我們一起共修念佛。」就在一群慈濟人輪班念佛聲中，金爺爺默不作聲。依我看，金爺爺的修持高深，以他自己念佛的功力，足夠他直飛佛國淨土了。

九點多趕至家中，剛下班的陳鏗元不顧身體疲憊，甘願花三小時站立書寫，直到隔天清晨揮毫完成，連連感恩我們把機會給他。而許明捷也從剛回到台南家，再度連夜北上。周淑美、張瓊齡、潘淑菁三人數度安單樂生院陪伴金爺爺，種種點滴情事，無一不教人動容……

思緒轉回金義樑的問話。這時，彭仲達藉機簡明訴說了，為了要圓金爺爺想登上法鼓山的前因後果與完成的喜悅。

「嗯，我們第一次帶金爺爺去周遊中南部靜思堂回來後，有人跟許明捷讚說『你們實在有夠大膽！』您就可想像當時我們承受的壓力有多重。」補了這句話後，凝聽金義樑侃侃道說的神情音調，竟然跟金義楨爺爺年輕時的感覺有幾分神似。

當天，八十一歲的金義樑在告別式場，不僅以乳名「金小波」在花籃上親手揮毫寫下「哥哥安息，平安上路。」的祝福語外，他還全程拍照錄影並致謝辭；體力、毅力可謂驚人。

金義樑說：「我哥哥可以活到高齡九十三，千條原因、萬條理由，我歸屬了兩條。那就是，一有，慈濟人、病友蓮友的關注；二有，他自己主觀精神的支柱。哪怕是痛苦，生命也要延伸；身患痲瘋重病，他也要多活在世上多做一些有益人群的事。這是他認為他要活的理由。當他認為他要走，他不到醫院、他不需治療；他的精神永遠有一個方向……」

「哥哥之前在樂生的日子是痛苦的，可以依靠的人不多，但他可以忍耐三十二年(註：金爺爺在樂生住了六十三年)，再創人生。佛法開悟了他的思想；在慈濟開導、蓮友鼓勵、自己努力和病友的生死相連，確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標；也了了他為慈濟貢獻的心願。哥哥在我們家庭留下了很多影響……我要感恩慈濟；林葉姊；第二、三代朋友，對我哥哥的一貫關懷，比至親還至親。」坐在烈陽下，金義樑的話，振筆填入了筆記本；一顆感動的心，聽得又滾又燙……

一般人看見輓聯總是讓目光匆匆掃過，此刻，感受金義樑極度細膩的察覺心，不禁在心底暗自讚歎：「哇，您真是一位有心人耶！」

「寫爺爺『自暴自棄』，你呀，真敢寫；除了這句，你真的寫得棒極了。」當「護金四人幫」感受金爺爺見佛心濃，6月20日許明捷寄來了為棲蓮精舍蓮友草題的輓聯，我可是佩服地又噱又讚。

有人說，金阿伯有了許明捷和彭仲達這兩個像兒子般的愛顧，金阿伯很值得了。我倒覺得一切都是緣分也是最好的安排，兩位護法金剛一文一武，率領著貼心的潘淑菁和我，咱們四人有緣親近智慧長者金義楨爺爺，這是我們深厚的福報！

金爺爺，謝謝您在生死之際；仍不忘以身教導我們豁達、平靜、自在的心，面對人生最後的一件大事！

◎  昔喊阿伯今稱爺  談情說愛忘不了

「在這裡，阿彌陀佛、阿門，都通。在這裡，沒有種族、宗教之分。我只在乎要如何透過『愛的方式』，將愛送到人間！」金阿伯勉勵我說：「慈濟人要像摩門教徒般，挨家挨戶按門鈴式的傳教方式。別忘了要『勤』按自己心門的電鈴，打開自己的大門，獻出自己的愛心，影響別人。」這是十年前第一次獨自上樂生，金阿伯第一次當面對我說的勉語。

「山上天氣較涼，衣服多穿點，別著涼。留下來吃飯吧。」而2002年1月17日這天，生平第一次造訪樂生，在金阿伯噓寒問暖、溫情挽留下，依依不捨地起身告別。

因為潘淑菁十餘年來的長久關懷；因為許明捷為樂生留紀錄；這一條因緣線牽，使我們從慣稱金阿伯到暱喊金爺爺的爺孫之情，成就了彭仲達和我咱們「護金四人幫」很榮幸可以在金爺爺的晚年，擦出了一些些火花……

金爺爺常常感恩我們，讓他去到一生不曾去也不可能到的地方。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是我們四個人很有福緣，能和金爺爺交心，喜結為忘年之交。

證嚴上人多年前提倡了「感恩‧尊重‧愛」理念，金義楨爺爺也曾說過：「愛，是情感的認同！」近四、五年來的孺慕親近，從金爺爺的身教風範中，了解到他老人家即使受了委屈難堪的人事，他總是展現無盡的寬容與慈愛，他總讓我們深刻體會上人所欲傳達的生命美學。

記得，2011年3月5日那天往法鼓山生命園區，半路上，金爺爺在金山萬里海邊望海思念大陸家人的身影；直至今日，箇中神情依然讓我難忘……

如今，金爺爺雖然走了；但是，他那浩瀚深重如海的愛，始終沒有走遠……

而，四顆心牽引出更多的心；卻，依舊沉在楨心楨情、綿綿不絕的愛與思念裏……

2012/07/01 初寫

2012/07/04 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