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樂生舊院區很熱鬧，金爺爺說：「這是『諸上善人聚會一處』。」

在得知爺爺身體比上個禮拜更差後，我決定再北上探視爺爺，因為擔心他會如他自己說的「撐不到月底等他弟弟從大陸過來了」，所以要珍惜還能陪陪他的機會。

從嘉義搭早班高鐵北上。早班，意味著得起個大早搭車，車上閉目養養神是再也平常不過的事。後座的男士，和跨走道鄰區的兩位熟女，無視大家都在睡覺，吱吱喳喳講個不停，還不時傳來熟女音量不算小的笑聲。

回頭用厭惡的眼光看著那兩位熟女，當然是等她們看到我的眼光後才把頭轉回來。這眼光雖不如南台灣那個大白目形容的「白色殺人死光線」那麼銳利，但也收到了效果，總算讓他們安靜了下來。

出了台北車站，彭仲達夫婦準時出現，車上已坐著搭捷運來會合的潘淑菁。繼4月10日帶樂生兩老回精舍後，「護金四人幫」再度會合往樂生看爺爺；看到我們四個同時出現，爺爺一定很高興。

進到福壽舍，看護正準備讓爺爺用早餐。原以為近來胃口不佳的爺爺，為了安我們的心，會努力吃給我們看；結果只吃了兩口就不吃了。

和樂生院友許三成、台中念佛會的黃師兄，幾個人圍在爺爺身邊聽他說話。或許是器官逐漸在崩壞吧，爺爺的發音已愈來愈模糊。以往爺爺講話時可充當翻譯的我，現在能聽懂一半就不錯了。

談著談著，爺爺突然說要下床出去繞一繞，這確實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扶爺爺坐起來，看護拿一件衣服要讓他穿，爺爺搖搖手說要穿白的。沒讓爺爺白疼的潘淑菁馬上反應過來：「爺爺要穿棒球師兄買的那件啦！」

轉頭看著彭仲達，我笑著說：「本可，爺爺面子做給你哦！」

說面子做給他，彭仲達可不怎麼給面子，幫爺爺扣釦子，粗手粗腳的扣了老半天還扣不好；最後還得勞駕徐美蘭整理。幾個人合力抱爺爺上輪椅，爺爺準備出巡了。

佛堂中，台中念佛會正在念佛，爺爺要彭仲達推他進去。念了一會兒的佛就把爺爺推出來，讓已好久沒出來園區的他到處看看。

上坡時，徐美蘭和潘淑菁在前面幫忙拉，這也讓大家懷念起了前一個看護安妮。以前帶爺爺出遊，不論我或彭仲達推輪椅，安妮就是在前面幫忙拉。

走到大同舍，這個林葉住了幾十年，爺爺都來這邊用餐的地方；看著因走山引起的地面裂痕，爺爺的心中應是無比感慨吧！

出大同舍走到怡園。「要往上走嗎？」看著往納骨塔那一段長長的陡坡，彭仲達問。

爺爺比了個迴轉的手勢。我對彭仲達說：「應該上去讓你試試滋味。」

彭仲達說：「你是想報復嗎？」

於是，兩年前的佛光山之行，彭仲達在車上休息，我推爺爺走1.5公里上山；半路上爺爺不捨的問我「彭師兄呢」事件，再度讓大家笑成一團。

回轉之後，就讓爺爺在院區巡禮，看看老院友。在新生舍，剛好來了幾位鶯歌高職的學生，他們是來找資料做作業的。平常，爺爺一定會很開心地與他們聊個沒完；今天，爺爺只看了看他們，沒力氣說話。

回到佛堂，台中念佛會剛好結束念佛；接著是法鼓山的蓮友來參訪。來者是客，爺爺還是打起精神進佛堂跟他們講幾句話。

在佛堂外等候時，看見花園有兩隻大大、有黃斑點的不知名蝴蝶，趕緊跑回福壽舍拿長鏡頭要來拍；結果，回來時那兩隻蝴蝶已不見了。心有不甘的到處尋找，在院區繞了半個鐘頭，沒找到那兩隻，卻另有收穫的拍到別的蝴蝶，還有蜻蜓及一隻肥滋滋的蜘蛛呢！

再回到福壽舍，躺在床上的爺爺已累到呼聲大作。婉拒林葉的留下用餐向她告辭時，她說：「你們吃過飯要再上來幫忙，我忙不過來……」

下午兩點，新店慈濟醫院的院長要帶一群人來樂生舊院區關懷；大家討論後，聯絡上也要來看爺爺的潘爸爸及兩個女兒在餐廳會合，用過餐後，一行人再度上樂生。

「加油！」看到爺爺，潘爸爸握著爺爺的手說。看到八十一歲和九十三歲的手握在一起，心中盈滿的是無比感動！

「爺爺，您哪裏不舒服？」看爺一直想咳，老二范世音問。

爺爺說肚子不舒服。於是，彭仲達和老四潘淑萍協助爺爺翻身；范世音拍打上背，我按摩腰椎；潘爸則握著爺爺的手加油打氣。努力一陣子後，總算舒緩了爺爺的不舒服。

看到爺爺流了不少汗，潘家姊妹和看護幫爺爺擦拭胸背後，再度扶爺爺起來穿衣、抱上輪椅；因為，新店醫院的人員已到佛堂了，再怎麼不舒服，爺爺一定要去那邊跟大家講兩句話的。

外頭正下著雨，彭仲達推著輪椅；徐美蘭和潘淑菁撐傘，護著爺爺進到佛堂。不出所料，爺爺硬是打起精神跟大家說話；當然，了解爺爺狀況的林葉不會讓他太累，適時接了棒。

一行人在圖書館享用林葉熬煮的「石花凍」，彭仲達、徐美蘭和潘家姊妹忙著招待。我笑說：「今天的招待團來自松山、中和、台南，都是遠來的哦！」

也難怪，林葉知道我們午餐後不再上來，會急著要求我們得再來；靠她和顏秀玉兩個老人家要招待這一群，真的會忙不過來。

慈院人員離開後，送爺爺回福壽舍，我們也該告辭了。雖然爺爺很開心今天的「諸上善人聚會一處」，畢竟歲月不饒人，他已無體力再負荷了。

彭仲達送我往車站的途中，大雨傾盆。談到今天可能是爺爺最後一次的園區巡禮。我對彭仲達說：「今天是因為我們到齊了，爺爺才想出去走走，因為爺爺只對你有信心；如果只有我和潘淑菁來，說要帶他出去走走，爺爺一定會問『彭師兄呢』？」

大笑聲中，我們的心，是無比沉重的！

2012.06.16 初稿

2012.06.18 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