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好的幸福(小娟娟)
抬頭望著天空,原本萬里無雲的天際,此時烏雲漸漸飄移,周圍的椰子樹隨著風飛舞著。陳滿妹手上清掃的工作未停,對著站在木梯上搭遮陽棚的吳文壹喊:「氣象局不是說這次颱風往北移南部沒事嗎?怎麼看起來好像還是有風雨?」「我看要趕快加緊腳步趕工,以免大雨來就麻煩了!」
夫妻檔的陳滿妹與吳文壹是慈濟的訪視志工,自從氣象局發佈莫拉克颱風海上颱風警報,滿妹心理一直掛礙著南化鄉關山村的蕭阿伯,一個人住在貨櫃屋。一聽說颱風此次往北移對南部影響不大,趕快邀約社區慈濟志工一起前往山區為蕭阿伯打掃環境,替他搭遮雨棚。
總算搭好遮雨棚,安置好蕭阿伯,志工們趕緊收好工具準備回家。途中雨開始下了起來,望著眼前搖晃加劇的綠樹隧道,陳滿妹轉頭對吳文壹說:「你晚上要不要打電話給爸媽,看他們要不要下山避雨?」
吳文壹搖搖頭說:「已經跟爸媽聯絡過,這次颱風往北移雨勢不大,應該不會影響。二位老人家說留在山上就好。」口中這麼說,看著漸漸增強的風雨,想到上次卡玫基颱風對小林村造成的災害,文壹心裡直發毛,再補充一句:「我晚上回去再跟爸媽聯絡!」
晚上風雨交加,風雨比預料中大。多年訪視的經驗非常了解社區情況的滿妹,開始擔心幾個鄉鎮的安危。夫妻二人分頭打電話給消防隊了解災情,再打給去年卡玫基颱風造成南化、左鎮等受損嚴重的鄉鎮,不忘提醒鄉長:「是否準備撤離?」晚上夫妻倆一夜無眠,整晚聽著呼嘯的風雨聲。擔心在小林村沒有下山的父母,擔心住在低窪地區的民眾所面臨的淹水問題,整晚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八月八日整天雨勢更大更急,一整個早上雨都沒有停歇。中午時分,玉井菜寮溪因水淹路面宣布封橋。有事到台南靜思堂辦事的滿妹跟文壹,回來時看到回家的路被封鎖,心中更是著急。繞了好大一圈終於回到家中。
「奇怪!為什麼電話都打不通?」一回家就拿著電話,心急如焚一遍又一遍撥著父母家中電話的文壹,隨著不通的電話聲,心裡越來越不安。整個晚上,就守在電視面前,不斷聽著電視新聞重複報導此次豪雨造成各地嚴重災情。得不到父母的任何消息;來自各方親朋好友的關心;又要擔心鄉親受災的情況,懸在心中的焦慮,讓他們又渡過無眠的一晚。
翌晨,滿妹從消防隊消息中得知此次豪雨造大量土石流沖刷羗黃坑部落,造成羗黃坑所有居民徹夜倉皇逃離家園,所幸無人傷亡,目前在中山堂暫時安歇。滿妹跟慈濟台南「防災協調中心」回報羗黃坑部落的受災情況後,等待進一步的後續動作。
隔天,文壹與滿妹會同慈濟志工一起進入羗黃坑部落,昔日熟悉的安居景象早已不復見,進入眼簾的盡是是大量土石及污泥佔據民宅道路,原本依傍羗黃坑部落的清澈溪流變成了混濁四處流竄的惡水,毫不留情地侵入每一戶人家。
羗黃坑的鄉親從安置中心中山堂回來,跟著阿兵哥重整家園。志工們請當地居民帶路,小心翼翼跨越過橫在路上間的大小土石,互相手牽著手越過亂竄的急流,一戶戶去探望膚慰。家中有受災的鄉親就發慰問金與生活包,看到鄉親茫然看不到未來的眼神,讓志工好心疼。
攀爬過一重重障礙,越過溪水來到較低窪處,滿妹看到江春萬正徒勞無功地拿著鏟子,拼命挖著滿屋的土石,志工上前關懷並致送上人的慰問信與慰問金、生活包。江春萬無力地坐在地上望著滿屋的泥濘,喃喃自語:「父母親留給我的財產和打拼一輩子的心血,一下子都沒了!」「你們是第一個來探望我們的慈善團體,看到你們讓我覺得世間不孤單!」看到慈濟人的到來,江春萬心裡一陣激動,忍不住男兒淚感動地哭了起來。
而在羗黃坑另一邊更靠近河床溪邊的韓淑珍,飽受驚嚇的她一接到慰問金,全身發抖無法控制地緊抱著志工一直哭,積壓多時的害怕、恐懼與對未來的不安,一併發洩出來。口中一直道謝著:「碰到這種情況,看到你們真的很感動。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此時此刻,身著藍天白雲的慈濟志工成了鄉親平撫驚嚇的有力肩膀。看著羗黃坑部落的滿目瘡痍,看著茫然無助的鄉親,再想到音訊全無的父母,忙著發放膚慰的滿妹與文壹,心中始終有塊石頭重重地壓著。
滿妹與文壹白天忙著發放慰問金與生活包,晚上回到家裡到處打電話到各分局打聽求援,守在電視機前跟著電視畫面中失去親人訊息的家屬一起哭。「小林村目前道路中斷,對外失去聯繫,所有失聯家屬都在旗山國中等候親人的消息。」「根據最新消息指出,高雄縣甲仙鄉小林村,爆發土石流,村落慘遭掩埋,一千多人生死未卜。」怵目驚心的字句,像雷擊般重敲他們的心。
為了得知父母進一步的消息,吳文壹騎著機車來到旗山國中。偌大的操場聚集著急於尋找家人消息的人,每個人的神經繃緊,有人雙手交握不斷禱告,有人口中直喃著:「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回來啊!」不時以手遮眼抬頭遙望無際的天空,希望下一次抬頭望天時就可以看到親人的身影。
「先生,拜託一下!我父親住在小林村,高血壓的藥已經沒有了,是不是可以幫我空投!」聽到直昇機即將到小林村空投物資,文壹拿著父親高血壓的藥,到處詢問是否可以請直昇機幫忙空投,得不到任何人回應幫助,文壹只好失望返家。
文壹回來後,想盡辦法與救難隊聯絡上,得知救難隊將徒步進入小林村。第二天,吳文壹背著重達30公斤的日常用品,跟著救難隊徒步進入小林村。歷經多番波折,終於踏上回家的路,沿路熟悉的青翠草木變成了灰白的土石肆孽縱行的痕跡;親切的泥香、果香早已被漫天風沙所取代。看到自小成長的好山好水變成一望無際的土石,一路走來,文壹備覺辛酸,好幾次紅了眼眶。遠遠看到老家還安然無恙地佇立著,只是另一邊自幼熟悉的鄉里巷弄,卻成了毫無生氣的土石堆積。心中的悸動久久無法平復,但心中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雖然背著重物仍然忍不住加快腳步,還沒到家前文壹激動地連聲大喊著「爸!媽!爸!媽!」看到八十五歲的老父被母親攙扶著走出來,心中那份激動久久無法平復。「文壹,路斷了你是怎麼回來的?」聽到父親熟悉的關懷聲音,想到自幼成長的村落變成幾近滅村的地步,再想到多數昔日的鄰居好友已無法再見,文壹用力地抱著父親,欣慰與難過的情緒交雜,忍不住流下淚來。安頓好父母親,文壹與滿妹再無後顧之憂,全心全力投入關懷與發放的工作。
朦朧的天際,曙光尚未露臉,文壹與滿妹就趕著出門,探望暫時安身在安置中心的羗黃坑部落鄉親們。鄉親們大都務農,現在又是農忙時期,每個人幾乎是天未亮,就扛著鋤頭出門工作。六點鐘不到,安置中心已經是一片寂靜,只留下幾位婦孺打點中午的午餐。從逃難那天開始,全村人的三餐都是在安置中心進行,大夥晚上全部鋪著棉被睡在地上,整個中山堂就是一個大通舖。克難的生活,在每個人臉上抹上一股對生活無奈的哀愁。
罹患大腸癌的江黃秀美,帶著孫子忙著切菜,正在準備大家的午餐。看到滿妹與文壹前來探望,秀美停下手邊的工作向前打招呼。「那天我先生江春萬收到你們的慰問金與物資,回來後感動得一直哭,真的很謝謝你們的關心!」滿妹握住秀美的手,輕輕地安撫著說:「眼前先顧好自己的身體,不要想太多!身體好了,一切都可以重來!」秀美悄悄擦掉眼角的淚光對滿妹說:「等我身體好一點,我會跟著你們出來作慈濟!」
一旁的史文萍想到原本熟悉的家現在已經回不去,未來的「家」不知在哪裡?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激動地說:「以往只在電視看到台灣各地災情嚴重,沒有切身感受。這次八八水災,讓我親身體會到大自然的威力,人真的無法勝天。真的是人自造孽嗎?一剎那間,什麼都沒有了!滿妹師姊,聽說妳在帶動資源回收的工作,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幫忙作的?」
滿妹拉著二人到一旁,與她們分享慈濟的環保理念:「大地之母是非常慈悲,卻因人類加諸在她身上的負荷太重,讓她無法承受。現在大地之母是示現給大家,大家真的要好好疼惜這片土地。」滿妹看看二人,接著說:「而愛護大地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作環保,將可利用的物資回收再利用,減少大地之母的負擔。」江黃秀美與史文萍點點頭,將滿妹的話在心上。
更讓滿妹縈繞於心的還有關山村受災的鄉親。這天,滿妹帶著慈濟志工,來到離玉井有一個小時車程的關山村。這次八八水災,關山對外道路中斷,傳出有四戶民眾的房子嚴重受損。進入關山村的道路,時而有竹子、大樹橫倒在路中間,周邊道路更是大小石頭隨意橫亙,有一、二段路甚至要志工攀爬過去,才能繼續訪視的工作。靠著四輪傳動的車子,大家總算有驚無險地來到趙總財的家。
總財的家位於溪流的上方,上次卡玫基颱風就飽受驚嚇;八八水災更是讓他一家人嚐到逃難的滋味。家中與外面空曠地盡是泥巴與漂流木。說到當晚的情況,總財苦笑著說:「那一夜,一看到雨勢越來越大,下面的溪水聲像打雷般ㄎㄥㄎㄥ作響,當機立斷拿起簡單家當,全家衝到上方朋友家避難。」
他指著一旁空空如也只有及膝泥巴的小屋,對著志工說:「隔天回家,這裡就變成這樣。一台洗衣機、一台機車和兩個鐡櫃的農用機具……都被水沖走了。」談到山林養息的看法,總財非常認同,他說:「從小在這裡居住,從來沒有淹水、土石流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幾年真的不一樣,一個颱風就可以將畢生的心血全毀。這裡真的無法再住人了!路斷了又修,修了又斷,真的應該讓山林好好養息,不要再去破壞了!」
家位於山坡地下方的李文誠情況更糟,八八水災當天雨水挾帶著土石,不斷地流下。毫無知覺的李文誠,在路人通報後才知道事情嚴重,趕忙揹起中風的爸爸帶著家人,到岳母家避難。原本以為只是暫時的離開,隔天回來看到房子整個被土石與淤泥貫穿,當下傻眼。
已無法再住人的房子,是李文誠夫妻畢生的心血打造而成,再怎麼不捨也只好放棄。「走過來了,至少一家人還平平安安!」李文誠的妻子游賜如感恩地說。當滿妹送上慰問金時,李文誠婉拒不收,他說:「我們還有能力,這些錢給更需要幫助的人!」滿妹拍拍他肩膀「我知道你這份心意,這錢是上人對受災鄉親的一個祝福,代表慈濟人的一份關心!以後你有能力再將這份關心傳給需要的人!」聽完滿妹感性的話,李文誠擦擦眼淚,含笑收下這份關懷。
看過這麼多無奈的人生故事,尤其受災的鄉親都是熟悉的客戶好友,讓滿妹與文壹心中感觸特別深,全心投入幫忙鄉親們重建家園。慈濟志工在得知羗黃坑鄉親即將搬進「南化淨水廠宿舍區」暫時安居時,開始每個星期安排慈濟志工進去與鄉親互動關懷,希望陪伴他們從家毀的悲傷中走出來。而對受災鄉親而言,最好消息是慈濟即將在玉井蓋永久屋。
由政府提供土地慈濟援建蓋大愛屋的過程雖然一波三折,經過多方面的協商,總算有了定案,於二0一0年三月二十一日舉行動土典禮,大愛屋也有了正式名稱「台南慈濟玉井大愛園區」,預計在七月底全數完工。地點就座落在交通方便、安全性高的玉井市區,與滿妹與文壹的店「六合農業機械」只有幾步之隔。鄉親每次來到這裡,總是會去找滿妹、文壹聊天,談談最近的農忙工作,談談家庭孩子。每個人就像滿妹與文壹的親人般,互相慰問互相關懷。
「滿妹師姊,這是羗黃坑鄉親這個月的功德款,共11戶,你點收一下。」江黃秀美拿著單子前來繳交功德款。「我等一下要去工地檢回收的東西,你要不要跟我去?」正準備到工地作回收的滿妹邀約江黃秀美。「好啊!可以作功德又可以健身的好事,當然要做。」
正要出門電話聲響起,電話那頭傳來史文萍清脆的聲音:「滿妹師姊,我現在都會告訴農民們,要把裝農藥的罐子收集起來回收,不要造成大地的污染。我這裡集了好多罐子,我現在就載去給妳。」「好!好!感恩喔!」耳邊聽到文萍歡喜的聲音,看到秀美日漸康復的身子,看著鄉親們繳交的功德費,滿妹知道,這群單純可愛的鄉親,並沒有被災難考倒,大家彼此加油互相扶持著走過悲傷後,人人已慢慢重拾起信心準備重建家園。
李文誠帶著妻子游賜如跟著滿妹來到「台南慈濟玉井大愛園區」,看到外觀樸實無華,內部設計貼心完善已是半成品的大愛屋,「家」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游賜如眼眶含著淚水對滿妹說:「我們現在沒錢買房子,但我們還年輕還可以努力地做,有做就有收入。以後如果有錢買房子,我們會把這份愛心傳下去給需要的人。」這份愛的傳承,是對未來一份憧憬承諾,也是支持他們走下去的力量。
滿妹與文壹陪伴著鄉親一路走過,雖然在鄉親心中,八八水災造成失去家園的惡夢,是心中無法忘懷的痛,但是呈在他們眼前即將完成的美麗家園,卻是支撐他們咬牙走過傷痛的最佳良藥。看著一棟棟矗立在「台南慈濟玉井大愛園區」的大愛屋,這裡匯集著眾人的愛,是他們未來築夢的「家」,也是彼此約定好要幸福的心靈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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