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又一波的寒流，

似乎，不管穿什麼都抵擋不了寒氣。

去年，
就在這樣的寒夜，國曆是聖誕夜，農曆十一月十三日，

我徹夜未眠，陪著老爸度過在家裡的最後一夜。

那天晚上，

我冷得發抖，老爸卻說很熱。
我摸著他冰冷的手腳，幫他蓋好被子，他卻很快的掀開。
整個晚上，他頻頻上廁所。
要送他到醫院掛急診，他卻堅持不肯。

從臥室到廁所，十來步的距離，
他走得氣喘如牛，走走停停，要花很長的時間。
坐在馬桶上，還頻頻喘氣。

他如廁時，我蹲在他面前，
除了陪著他，等著幫他穿褲子〈都虛成這樣了，他還是堅持要自己擦屁股〉，

再扶他回臥室，什麼也幫不上忙。

這一夜，
我深刻體會到，再孝順的兒女，都無法替代父母病痛的無奈。

整個晚上，
我們就在臥室與廁所間，來來回回的走著。
可是老爸就是堅持不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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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十一月十四日是聖誕節。
老爸經過一夜的折騰，人變得很虛弱，
而且喘得很厲害，要送他去醫院，還是不肯。

我只好哄著他：
「之前電療，你沒有體力，打營養針後，人比較舒服。
昨晚你整夜拉肚子，水分流失很多，身體很虛弱，才會這麼喘，
不想去大醫院，那我們到附近的診所打營養針。」
他才肯上車。

經驗豐富的謝醫師，一看到老爸的模樣，就催著我趕快送他到大醫院。
受日本教育，一向尊重老師和醫師的老爸，這才乖乖讓我送急診。

急診室的醫師，做了必要的檢查後，
告知老爸因長時間氧氣不足，血液酸中毒，引發多重器官衰竭，
需要馬上住進加護病房觀察。
同時，開出病危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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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匆匆出門，忘了帶手機。
將老爸送進加護病房後，我在公共電話打電話回家，
請老媽通知弟、妹，醫院開出病危通知。

為了安撫容易緊張的老媽，我跟老媽說：
「開病危通知是大醫院急診室的例行程序，我看老爸的精神很好，
沒那麼嚴重。」

弟、妹陸續趕到醫院。
在加護病房外面，兩個弟弟和妹婿，偷偷掉眼淚，
女眷和小孩子都忍不住哭了。

讀小四的謙，

自己邊掉眼淚，還邊用手拍著老媽的肩、背，
老爸真的沒白疼他。

一向重眠的我，

徹夜未眠的處在緊張、焦慮、擔心、害怕……中，
弟、妹到齊後，精神一鬆懈下來，覺得人快垮掉了。

那天晚上，

探視過老爸後，

想想在加護病房外也不能做什麼，就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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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是農曆十一月十五日，國曆十二月二十六日。
上午診斷老爸胃出血，需要馬上開刀，老爸也答應了。
兩位叔叔〈老爸的親弟弟〉從桃園、中壢趕來看老爸。

下午，泌尿科的溫醫師也進去為老爸加油打氣，說老爸精神很好。
溫醫師出來不到十分鐘，醫護人員就通知我們，
老爸的心臟停止跳動，正在急救。

老媽和叔叔主張讓老爸好好的走，不要再受折磨了。
於是，我們準備接老爸回家！

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

老爸往生後，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我很自責，
很難原諒自己聖誕節晚上，沒有留守在加護病房外。

如果，
知道在加護病房的那一夜，是老爸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夜，
就算再累、再困，我也會撐下去，

打死，我也要守在加護病房外面，陪伴老爸。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只要想到，五十三年前的寒夜，老爸從鬼門關把我搶了回來；
可是，在老爸生命中的最後一夜，
我這個他最疼愛的女兒，卻沒有留守在加護病房外陪他，我就會陷入自責。

因著這樣的自責，我走不出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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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敏芝的信任，在她公公病危，自己很混亂的時候，打電話找我。
我與她分享：

照顧生病的長輩的同時，
也要撥一些時間照顧自己，才能用最OK的身心陪伴病人。

我跟她談臨終關懷，
提到在加護病房，老爸彌留時，我用很平靜、很輕、很柔的聲音
〈事後想想，那是催眠的語調〉，
用台語對老爸說的那段話：

「爸，我是阿朗，我的聲音你很熟悉，
我會慢慢說，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可以聽進去……

我做你五十四年的女兒，
在我的心目中，你很孝順長輩，水災時你會趕回家背阿祖到北邊的房子……
你的阿嬤都念念不忘你是她的依靠……

你是最忠實的丈夫，一輩子只愛媽媽一個女人，
到上班的最後一個月，薪水都原封不動交媽媽處理……
其實，媽媽也很愛你……

你是最疼孩子的爸爸，經濟好的時候，帶我們去玩……
中年生意失敗，你咬緊牙根，再辛苦的工作都做，
靠微薄的薪水養大年幼的子女……
生病了，都捨不得我們花病房費，急著要出院……
我們都知道你很疼子……

你也是最疼孫的阿公，會帶孫子、孫女去公園玩……

現在，我們都已長大成人，
每個人都有固定的職業，可以把自己和子女照顧得很好……
我們也很孝順媽媽，你可以很放心，把媽媽交給我們照顧……

你這一生該做已作，能做已作，已經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你可以放下這一世的重擔，到一個沒有病痛，沒有煩惱的地方，好好修行……

祖父往生的時候，
你守靈一個月，天天聽「阿彌陀佛」的佛號，你一定記得……

現在，我會慢慢念著「阿彌陀佛」，你要跟著念，
如果「阿彌陀佛」來帶你，你就跟他去……
如果「阿彌陀佛」還沒來，你就跟著念佛號，
我們要帶你回家，等「阿彌陀佛」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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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
突然，靈光一閃：
聖誕節晚上，因為我回家睡覺，安頓了自己的身心，

老爸臨命終時，才能從內在湧出這一大段話。

如果，
我硬撐著要守在加護病房外，除了累壞自己，對老爸並沒有實質的幫助。

喔！
原來是我的潛意識知道，
農曆十一月十五日，我需要用最OK的身心狀態，陪伴老爸走最後一程，
所以催著我回去休息！

喔！原來是這樣的！

老爸的最後一夜，我雖然人不在身邊，
但是，我的潛意識在陪著他，知道他最罣念什麼，那是更深的陪伴啊！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放下深深的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