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在2年以前，負責為我新居裝璜的G太太，由於兒子K為準備高中聯考而感到苦惱，因為他的數學成績一向不好，聯考成績可能會因此受到很大的影響。

G太太希望我可以和K吃一頓飯，告訴他要怎麼念書，尤其是數學。我答應了，但我強調：我國中高中時最弱的也是數學，我沒有把握一次談話而完全解決他的學習效果，但是我可以設法改變他克服心理障，改變對數學的看法。看法改變了，學習態度自然就不同，學習效果自然會改善。可是我一再和G太太說，我能做的，不是教數學(因為我不懂)，而是改變K的學習態度。

我們約在中央大學面前的友竹軒茶藝餐館。
真正的交談與溝通最好是在自然而然的狀態下進行，我也不認為我在這次交談中一定要達成什麼樣的目的，一切順其自然。或許收獲最大的是我自己也說不定。

以下是我(以H代表)和K的對談。

H：小K最有興趣的科目是什麼呢？
K：是繪畫。
H：是國畫還是油畫還是…(其實我不太懂畫)
K：是油畫。其他的像國畫我比較沒有像油畫那麼喜歡。
H：會討厭國畫嗎？
K：沒有像油畫那麼喜歡。
H：但是跟其他的科目比起來，此如說電腦，那麼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K：如果就電腦和國畫來說，我比較喜歡國畫，因為它屬於繪畫。
H：好，只要是繪畫你就還算是喜歡。
K：可以這樣說。
H：因此，只要我能說服你，其實數學是一種繪畫，那你就不會排斥？
K：應該是，如果你可說服我數學也是一種繪畫，那我對數學的看法就會改變。
H：那你能否告訴我你認為必須符合那些條件，才有資格叫做繪畫(活動)？
K：首先要有畫筆，其次要有畫布(紙)，然後要有顏料？
H：這樣就夠了嗎？
K：還缺什麼呢？
H：你說的只是繪畫活動所需要的工具和材料，畫筆會自已把顏料塗在畫布上嗎？
K：不會的。要靠一個人才行。
H：沒錯！所以還需要一個人，我們稱之為畫家(我先不談怎麼樣才可以有資格稱為畫家，因為這樣會讓我們離題。)現在，就我們所得到的，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叫繪畫(活動)？
K：畫家用某種方式把顏料塗在畫布上，就叫繪畫。
(我還是儘量避開「畫家」與「匠」的問題不談。這可以寫成另一個對話錄)
H：好，先談畫布的問題。畫布一定要是布嗎？紙—可不可以？
K：可以。
H：水泥呢？比如說畫在牆上可不可以？
K：可以。
H：鐵片可不可以，比如說畫在公車上？
K：可以。
H：畫在木頭上呢？
K：可以。
H：畫在瓷器上(比如說碗)呢？
K：可以。
H：畫在玻璃上呢？
K：可以。
H：畫在人的身體上呢？比如說刺青。
K：我沒有理由說不可以。
H：所以只要能在上面畫的，都算畫布吧，基本上畫布的材料是沒有限制的。
K：可以這樣說，要能畫得上去的，像空氣就不算
H：如果我將空氣染色呢？或者說，比如一個老煙槍將煙吐成O的形狀，那算不算畫畫？
K：老實講，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H：好，那暫且不談。我們回到原來的問題，基本上，只要能畫得上的，就算畫布。
K：對。
H：關於畫布，我們就先到這裡。我們現在要談的是顏料。顏料是不是也像畫布一樣是沒有限制的，只要它能塗在畫布上就行？
K：好像是如此。
H：所以，各種顏色的都行。
K：是的。
H：沒有顏料呢？繪畫還叫繪畫嗎？
K：那就不叫繪畫了。
H：可是如果我用蘆葦當畫筆，在沙地上畫畫(像歐陽修樣，不過他是寫字而不是畫畫)，那我還需要顏料嗎？
K：不需要。
H：同樣地，如果你用刀子當畫筆，在一顆樹上畫下永結同心的圖畫，那還需要顏料嗎？
K：不需要。
H：所以不一定要有顏料囉？
K：好像如此。
H：在沙上畫圖、在木頭上畫圖算不算是一種雕刻？
K：……算。
H：所以雕刻算不算是一種不需要顏料的繪畫？
K：可以這樣說。
H：如果我刻的是文字呢？
K：也是雕刻。
H：如果我把文字刻在木頭上呢？
K：你說的是刻印——當然算。
H：總之，雕刻也算是一種繪畫吧。
K：對。
H：所以畫筆方面也沒什麼好談了，因為只要能在畫布上畫出圖案的，都可以成為畫筆。
K：是的，像刀子、木炭、毛筆都算。
H：你說出了三種不同的筆：刀子不用顏料就可直接畫出圖案，木炭是本身帶來顏料的畫筆，而毛筆則需要顏料(墨水)才能畫。
K：那可不可以不要畫筆？
H：你說呢？把粘土捏成某種樣子，比如說一匹馬，要不要用畫筆？
K：不用。如果手是捏的話，那手不算畫筆。
H：用黏土捏成一匹馬，算不算繪畫？
K：我不知道。
H：捏麵人算不算畫？
K：我已經完全不知道了。
H：如果我說：雕塑是不用畫筆的立體畫，你接受嗎？
K：我接受。
(因為現在只涉及我和k二人，所以我的任務只要說服他就沒事了)
H：所以，那捏麵人算不算是一種雕塑？
K：是。
H：你剛剛是不是接受這樣的觀點：雕塑是不用筆的立體畫？
K：是。
H：那麼捏麵人如果是雕塑，它就也算是畫了。
K：我懂。捏麵人是雕塑，而雕塑是立體畫，所以捏麵人是一種立體畫；而立體畫也算是一種畫，所人捏麵人也算是畫。
H：那如果我把原來的粘土或捏麵人拆掉，再重新排列組合成別的樣子，算不算一種雕塑？
K：應該算。
H：那種我把黏土換成木頭可以嗎？比如說積木！
K：算!？
H：如果現在排則組合也算是一種雕塑的話，那魔術方塊也算囉？
K：算是。
H：那麼把方塊換成數字呢？
K：應該算！
H：數學是一種關於數字的排列組合，那麼數學也算是一種雕塑，所以也算是一種繪畫囉？
K：可是我覺得積木的排列組合和數字的排列組合不同。
H：不同的地方在那兒？
K：積木可以隨便排列，而數字不行，像魔術方塊的就不能隨便排，至少要同顏色的才能排在一起。
H：很好的問題！我現在要問的是如果你真的要排出一個「有意義」的東西，比如說蓋出一個房子，積木真的可以隨便排列嗎？是不是至少要蓋得像房子，而不能排得像車子？
K：是。
H：所以也必須符合某些規矩？
K：對。
H：同樣地在數學運算的過程中，數與數的排列也要符合某些規矩？只不過這些規距更嚴格而已。
K：所以更難!
H：對。也就是說數學是比較難的積木，積木是重新排列的雕塑，而雕塑是一種畫，所以數學是一種畫，對不對？
K：對，可是我很難調適我的心態。
H：你就想它是一種比較難畫的畫不就成了。
K：如果是畫畫的話，我會比較喜歡它的，而且愈難的畫，我會愈喜歡！

小賀賀案：基本上我不懂數學，也不懂繪畫。在這個對話中，我只是設法讓小K調整它自己的心態(——真要教數學和繪畫，我就要靠邊站了！)我能做的只是告訴他：如果他可以喜歡繪畫，他也同樣可以說服自己喜歡數學。人不是一生下來就喜歡某事的，一定是慢慢累積形成的，一定有理由的(——換言之，一定有其因緣，至於我們知不知道這些因緣，那又另當別論)。當然限於對話，有許多問題是很難即時處理的，推論也不一定嚴謹。還不如這樣說：在這個對話中，我嘗試用來說服他的，基本不是「邏輯」，而是「類比」。就邏輯來說，如果真的還要嚴格來推論的話，我必須嚴格建立繪畫—(版畫—)雕刻—雕塑—(建築—)積木—魔術方塊—數學之間的關聯；但是這個對話錄仍有許多關聯沒有建立起來。然而，作為類比，我只要讓K可以了解到兩個的相似性，然後從某事物「旁通」到另一事物就行了。如我所強調過的，我這次對話要做的，就是讓他從愛繪畫擴及到愛數學，這也是一種「旁通」。當然事後我想到更好的做法應該是針對學數學和學繪畫兩者共通的「學習」活動來連接二者，因為兩既然同樣是一種學習活動，必定有共通的地方，我如果從這共通的地方著手，可能會比較容易一點。

對某學科不喜歡，或心存恐懼，就一定會影響到對該科的學習。一定要先改變對某學科的觀念，不再討厭它或恐懼它，才會學習的更好。如果連討厭的事物，都同接納喜歡的事物那樣對待它，那還有什麼事物是不能接納的呢？真正的圓融生命是連對立面都吸納得進來的。

這個對話還有後續發展，我們離開了數學，又回到遊戲(這次是電腦遊戲)、金庸與人生——這就是下篇〈【教學對話錄】累積人生經驗值〉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