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01-15 12:48:14賀達雅

【教學對話錄】兩種教育方式:辯證法與禪

我想從一段對話談起。由於筆者目前在屏東任教,但家在台北,因此時常南北奔波。有一天正要南下任教時,我四歲外甥女的問題,引發了一連串的對談:

「舅舅,你為什麼要去屏東?」「因為要去教書。」「為什要教書?」「因為那是舅舅的工作。」「為什麼要工作?」「因為舅舅要賺錢。」「為什麼要賺錢?」「因為要生活」「為什麼要生活?」……

這個對話並沒有一直進行下去,因為最後我用「禪宗式」的回答來結束它:「你為什麼要問『為什麼』!」結果,我的外甥女一臉錯愕的說不出話來。就幼兒教育(甚至初等教育)的角度來談,這種方式的回答並不是適當的回答,因為它杜絕了對象繼續發問(從而溝通)的可能,相較之下,蘇格拉底式的回答似乎較為理想(換言之,一種不厭其詳的方式,一直回答到學生對答案有所理解而不再追問為止,但重要的是,必須透過循循善誘的方式讓發問者自行說出答案)。依蘇格拉底的方式,整個對話可以這樣子繼續下去:

(當問題已經進展到「為什要生活?」這麼基本的層面時,就要開始由近取譬、循循善誘地反問:)「你最喜歡吃什麼?」「薯條!」「你吃的薯條是怎麼來的?」「媽媽買的。」「用什麼買?」「錢。」「錢從哪裡來?」「爸爸和媽媽出去工作賺來的。」「在哪裡工作?」「台北。」「為什麼不在家裡工作?」「因為家裡面沒有工作。」「如果台北沒有工作要怎麼辦?」「去別的地方。」「如果舅舅想吃東西,可是沒有錢,要怎麼辦?」「去工作。」「如果台北沒有工作,可是屏東有,要怎麼辦?」「去屏東。」「所以舅舅要去屏東工作。」

透過這種問答,發問者在回答者的引導之下會自行說出答案。當然,發問者可能還是有很多問題要問,比如說「為什麼要吃東西」、「為什麼買東西要用到錢」等等。這時回答者就必須用同樣的方式回答。這種蘇格拉底式的回答的方式,其優點是很明顯的,因為它儘量不迴避任何問題,並試圖在發問者本身程度所及的範圍內,讓答案由發問者自行說出。但在中、高等教育和某些特定的脈絡下,卻太過冗長,就好比,每次都要將大面額的鈔票換算成零錢一樣。在這種情況下,禪宗的方式反倒是更簡便有效的教育,如達摩「我與汝安心竟」以及「慧可將罪來,與汝懺」這兩則眾所周知的公案,就是此中的典型。「心安不安」與「罪如何懺」的問題,不是一個知識論上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治療的問題。當慧可心不安時,向達摩乞求安心之法時,達摩並不是迂迴曲折地給慧可作心理分析和心理治療,而是透過反問式的「破」,讓慧可在尋覓不安之心時,自行治療(立)。這意謂著:「不安」並不是一種可以找得到的「實體」,它只是「心」的一種狀態,而當慧可察覺自己心不安並要求達摩為他安心時,他的不安其實就在這過程中消失了。後來當僧璨問慧可相同的問題時,慧可也是用這種即破即立的方式來治療的。我們可以用另一個例子來可以印證上公案的精神:

某甲的手突然不能動了,於是去找推拿方面的大夫幫他治療,大夫什麼都不說,就用各種最難聽的話來刺激某甲,逼得他惱羞成怒,正要動手打大夫時,只聽見大夫緩緩地說:「看吧!你的手不是能動了嗎!」

這個例子頗能突顯(即破即立的)禪宗教法之特色,只不過禪師多半不會像推拿大夫一樣地說破。為何不爽快地說破?又為何不像蘇格拉底的方法一樣循序漸進呢?

詳細的對比和說明當然在這篇短文是無法交待的。在這裡我只能說,這牽涉到到學生所容受的程度。

比如說,當一個研究生問我:老師你為什麼不在北部任教,我只消說:「北部沒有缺」就夠。我不需要先問他:「你喜歡吃薯條嗎?」;同樣地,學生的根器不同,老師的教法也不同,這就是我們熟知的「因材施教」。

然而「熟知」並非一定「真知」。「因材施教」這句話大家都懂,實際上很難做到。真正的問題在於學生是屬於哪種材,而老師又要如何教?這又涉及到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

有幾種材(即使不一定能窮盡,也要約略劃分)?
有幾種教法?
材與材之間有沒有變化的可能?如果因應這種變化?
教法與教法之間有沒有互通的可能?如果掌握其間的互通?

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這就要請各位去看我的一篇論文(註)。
這就是我寫這篇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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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文摘錄、改寫自我的〈言教與不言之教:辯證法與禪宗教學法之對比與和解〉,《屏師學報》第十一期,221-250。所以,詳細的內容請自行參閱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