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台北人的我，來到南部的農業小鎮教書。某日早晨穿過校園，正要走進上課教室，赫然瞥見教室大樓旁的花圃上，一朵朵昂首挺立的向日葵，正虔誠地托著鮮黃彩盤，迎向朝陽。那種碩大無聲、齊力仰望的氣氛懾住了我，我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從沒看過這麼多「長在地上」的向日葵。以前在台北，只見過花店裡的向日葵，三三兩兩斜插在水桶裡，黃澄澄的大臉木然無神，像個生鏽的轉輪玩具，總給我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之感。本來，向日葵就是要扎根泥土、面向太陽才顯得出它的生命活力呀！我佇足在這片生機勃勃的花海畔，感受它們獻祭和祈禱的心聲。那是一股既渴望又自抑的瞻仰力量，我也跟著抬頭望向太陽。你聽到膜拜者的切切耳語了嗎？

傍晚，我又經過這片花海，驚訝的發現向日葵們已然屏息斂容，垂首成萎靡的弱枝。若非白天曾目睹它們的盛放，說什麼我也認不出這是一片向日葵花圃。原來它們真是最忠實的太陽子民，只在白晝為那熱情的普照而開展容顏。約莫兩週後的早晨，我仍如往昔走向教室上課，卻見向日葵們就此仆地不起，枯黑的細莖與花苞絞在一起，埋沒在荒蕪的沙土上。燦爛的花期終於結束了麼？陽光似乎也變得清冷，映照著這片斷瓦頹垣。我忽然覺得無比寂寞。

從不曾感受過植物有那麼強烈的生命力。直至此刻的生活與工作環境，觸目盡是田園花草，對植物的接觸比以前多了，才對它們產生較細膩的觀察與情感。我竟然就這樣迷上了賞花觀草，校園濃密的花樹下，常見我癡立的身影；小鎮迷你的花舖中，也時時看到我追問老闆各種花名，興致昂然的採購一束，帶回家插瓶。

蝸居的小窗台上，已經換過香水百合、聖誕紅、野薑花、蝴蝶蘭和波斯菊。清早出門前，先替它們換水澆水，到了暮歸時，看見它們憑窗倚戶，沐浴在夕照的光輝下，那份閒逸之情，足以消除我一天的煩惱。夜闌人靜，暗香幽幽襲來，每一種花，彷若性格姿容各異的好友，晚晚在燈下伴我沉思、看書與寫字。

我與花草植物結下了奇妙的緣分。那無語而熱烈的生命，使我在異鄉的生活，變得豐饒而有趣。

(20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