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朋友說要去澳門。
他直接就回說：「你是去那裡豪賭一番吧？」
我連忙解釋：「不是啦！我是要去看他們的世界文化遺產！」
「啥？？」
唉！可憐沒文化的朋友，我只好原諒他。

不只是賭場

不過，事實證明世人已將賭場跟澳門劃上了等號，去澳門如果沒有賭上一把，就好像回到家裡卻沒有在家裡睡覺一樣。問題是，除了賭場，澳門在二００五年經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審定，其歷史城區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了！除了大家比較熟習的大三巴牌坊外，還包括了其他共二十一處古蹟與街區，都納入文化遺產所劃定的區域內，規模與內容都是被專家認定是「世界級」的。這叫我們台灣也曾多次申請，卻可能要排上一百年才有機會入選（目前教科文組織規定，全世界一年只審定文化遺產與自然遺產各一件），真是令我們欣羨。

澳門在申請世遺時不是沒有努力的。早在回歸大陸前，一九九八年既開始申請，但顯然沒有受到重視。回歸之後，澳門明顯發現自己在各方面的失勢，例如香港早就已經取得了「經濟回歸」的龍頭角色，而澳門該如何找到屬於自己的定位與未來？於是，原本就發達的地方社團，便開始為自己的土地尋找出路。

「澳門學」在此刻被提出來。不僅，這個地方學成了在地的一門顯學，也成為一劑社會的強心針，讓苦悶多時、苦惱未來出路的整個環境，有了一個可以依託的努力方向。是的！澳門人驕傲的說，他們是「文化回歸」！

澳門當地的導遊大姐說：她對每一個自台灣來的朋友都說：「回歸真的很好！」從她誠懇的態度和認真的語氣推斷，她真的不是在『搞統戰』。但，我相信她會這樣說，應該是覺得自己吃了甜頭，單純地想表達個人的意見而已。以台灣人對政治的敏感度，我們也不便回說什麼。重點是，顯然澳門人找到了一個施力點，然後整個社會因而活了過來。

「澳門學」在這裡絕不能只被看成是地方學的一個『學問』角色而已，更重要的是它承載了澳門的清楚定位。目前澳門歷史學會理事長陳樹榮先生，是最早提出「澳門學」的人，他聰明地將「澳門學」與「敦煌學」並置，而且解釋這兩個地方都是中西文化交流史上，佔有關鍵地位的轉運站，一是「路上絲路」的起點，一是「海上絲路」的起點，二者都在當地留下了豐富的文化遺產，而這些遺產該都屬於全人類所共有才是。

一個說法的突破，可能扭轉了所有觀念的制梧，彷若蝴蝶效應，誰也無法想像當初也許只是一個念頭、一個簡單的發想，但其後來的影響效果竟如此之大之強烈。「澳門學」喚醒了整個社會的地方意識，強化了在地的自我認同，凝聚了群眾需要的精神意涵，並畫出了可以發展的方向與藍圖。

瞬間富裕的城市

當然，在各類資源都有限的情況下，澳門在短短的這三年間起死回生，最關鍵的一件事就是2003年特首何厚鏵採取的開放政策，把長久以來專斷的賭牌開放給外資，澳門博彩稅收入由2002年的新台幣322億元，一下子增加到2005年的719億元，四年內就成長了123％。

於此同時，大陸開放人民至港澳觀光，也帶起了澳門觀光產業的活絡。2001年，澳門曾慶祝入境旅客突破1000萬人次。去年達到1871萬人次，其中1040萬人次來自大陸；五年之內觀光客竟成長了一倍。這些大陸旅客每人平均在澳門的消費將近3000元澳門幣（約新台幣1萬2000元）。光去年一年，觀光客就為澳門帶來約新台幣1900億元的收益。

1999年澳門剛回歸時，GDP值（每人國內生產毛額）由1萬6000美元，掉到1萬3000美元。但開放後，2004年澳門的GDP一下子就突破2萬2000美元，超越台灣，在亞洲，次於日本、香港。2005年，澳門人均GDP更已經超過 2萬4200美元。澳門這三年來呈現出爆發性的成長，個人的財富在幾年內暴增將近一倍。幾乎所有我們遇到的澳門人都不免要抱怨，最近這裡實在變化太快了。一位還在學的志工導遊就對我們說：她也不過去葡萄牙三個月學習葡文，原本出國前還在建設的工地，回來之後竟然全都建好，而且都開幕營業了。

賭博不是什麼好事，這眾所皆知。以賭博起家創立事業版圖，當然也沒什麼光彩或值得說嘴。這就像是個有錢富翁，其實是個強盜頭子或詐騙集團首領一樣，不是美名。雖然很快，這個城市的財富可以在2009年後，讓十五年的義務教育全部免費了。澳門人到底要驕傲什麼？到底該拿什麼來炫耀於世人？

尋找救贖的路

「人心值多少錢？」文化局副局長林曉白說。

顯然，林副局長深刻的瞭解到澳門的尷尬處境，他才會在面對滿是銅臭味的環境下，有著面向內在良心的呼喊。當然，身為文化局辦理文化業務，基本上就代表澳門政府的精神事業，本質上就要能教化人心、鼓舞地方士氣、推動在地靈魂的力量。但關鍵還是在：被美名為『搏彩』、本質上就是『賭博』的生涯，如何找到屬於自己良善的歸處？

澳門蓬勃的地方文化性社團眾多，但就是沒有『政治性』社團。相較於台灣對政治的熱衷，澳門人簡直是完全棄守、完全不在乎誰有主權。台灣政治的紛擾看在他們的眼裡，可以感覺到一股『不以為然』的眼神。誰瞧不起誰，在這裡很難論斷，也不是重點。只是不可否認，整個大環境如果有個清楚的目標，人民會比較不憂鬱不迷惑，也容易匯聚全體的力量與士氣。

「澳門人是不進賭場的。」幾乎所有的澳門人都這麼說。確實法律也明文規定，公務人員是禁止到賭場賭博的。（除了中國春節放假的那三天。）我也在路邊看到一個社會局的招牌指明是在為『問題賭博心理輔導』之工作。『賭博』做一個城市的主要經濟產業，對其社會所造成的影響，不是簡單被封閉在一個小社會中，就可以視若無睹、就可以免赦道德良心的潛在問題。事實上，這就是個問題！從世界各大賭場的發展來看，都可以發覺一個現象，就是它們都被關封在一個小特區內，而且出了這個範圍就不准再做同樣的事，彷彿那裡關著某種不被歡迎的病菌，在普世的價值中那是被否定或被禁止的；被關封是因為它具有某種傳染能力，不能不提防，或殘酷的說：覺得要消滅時，會比較容易控制。在這樣一個社會價值十分容易顛頗或扭曲的環境下，如何可能『出淤泥而不染』？

澳門申請世界遺產的成功，是借力使力的結果。這個力當然指的是中國大陸。澳門搶在大陸一堆也是世界級的地方，而得到『上級』的青睞立刻排入評選名單的前列是有原因的。第一，在作為回歸後特區與中央的關係上，容易受到重視，就像同室的學生中，我們會比較注意外來的學生一樣，澳門這個事事聽順大陸中央的轉班乖學生，老師的獎賞一定第一就排給他。第二，葡萄牙語是世界十大語言之一（指使用的人口），大陸除了普通話外，澳門這地方是難得與其他西方世界直接做溝通的便橋，中央也看準了這孩子的天賦，也願意多為他投資一些。第三，是為扭轉澳門不只是個賭城，同時也是個精彩的文化城，像上天在拯救這個身世坎坷，被時代遺棄而淪入販賣靈魂的城市，希望給予一些可能從良機會。借了大陸的外力，再加上自己在澳門學上的努力，這個彈丸之地竟在瞬間就散發刺眼的光芒。

浪漫被傳承

我請教了林副局長：在經濟起飛前與後，文化資產的保護與推廣有何變化？他說：變化其實不大，只是以前沒錢時能做的事比較少，現在財稅充裕了，可以做的事更多了。顯然邁入一個富裕的社會，文化事業的發展也跟著重要起來，這幾乎是所有社會演進的必然過程。但副局長還特別強調：「葡萄牙人是很浪漫的！」還算年輕的副局長說自己是文化局裡第一個中國人，他在跟原先大都是葡人的文化局共事時，不免也染上這種『浪漫』的氣質，而他也相信這樣來自南歐的可能傳承，對澳門人在對待歷史文物的態度上，不至那麼的功利導向，而這也許是澳門之所以還保留了這麼多美妙的先人遺產的原因。

澳門的馬路上，現在到處都鋪著運自葡萄牙的一種灰石，黑白相間偶而紅，美麗拼出一條條猶如海潮推上岸來的弧線，這令漫步在街道上的我們，感覺好像來到了歐洲的某些古城，踩著有些起伏不整的地面，感受著這片土地的獨特身世。這樣苦力地將一個個小石塊拼成整片的土地，在還沒有回歸之前，澳門人就已經是這麼做了。這樣浪漫的經營一個城市，其實從頭到尾都無關乎～錢。


看了澳門，再回頭看自己。

想想四百多年前葡萄牙人來到了澳門，也去到了台灣。他們發現了我們的寶島台灣，就給她命名為Formosa福爾摩沙～一個美麗的島嶼。葡人給的浪漫名字，好像卻沒把浪漫的氣質留給我們。澳門人現在都願意抬頭挺胸，明白昭揭自己的身份，因為澳門人真的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出路，而且大方大步地向前邁進。

而此刻，我只看見我們台灣還陷在泥沼裡，一群人迷盲地不知該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