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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梁玉芳、蔡惠萍/專訪】當「小妹大」立委陳文茜頂著一頭女巫紅髮、或戴上毛茸茸帽子,在電視上向藍綠陣營叫陣,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咬牙切齒;小妹大的媽媽──何欣欣盯著電視,卻只在意女兒那頭怪髮和妝扮,她揪著心肝怨嘆:「哎喲,妳那個紅頭髮!」
當政敵以不堪的言語攻擊陳文茜,哭的人是何欣欣。她說起林重謨,氣到想用水梨砸他,「但是,我不敢」。台中世家出身的何欣欣說,「那種事」,她做不來。
大家看到陳文茜的「反骨」,小妹大說,這全拜母親所賜,「她是我的軍訓教官,我的威權體制,我的國民黨,訓練出我的反對意識」。她眼中,母親是由日據時代、白色恐怖走來、最討厭外省人的「上一代台灣人」,如今卻因女兒出走綠營,被罵成「外省人」,時局真是荒謬。母女情結裡,有矛盾,有疼惜,還有女性的較勁與相互理解。
以下是何欣欣、陳文茜母女的「相對論」。
懷孕吃蟹黃 才知「很毒」 nono學英文 凡事說「No」
問:陳文茜小時候什麼樣子?
何欣欣(以下簡稱「母」):她從小很愛洗澡,每次打水「通!通!通!」所以我們就叫她「通通」,用日本話叫成「 ton-ko 」,漢字寫成「疼子」。我們也叫她 nono。
陳文茜(以下簡稱「茜」):因為我小時候第一句英文就是「 No!」凡事先拒絕再說,從小就反對別人,所以我是阿扁的祖師爺,先衝突再妥協。我媽是老哈日派,跟李登輝一樣,和我一邊一國。我外公(何集璧)當年是搞反對日本殖民運動,和楊逵等人創「台灣文藝」雜誌;沒想到,家裡女生全「哈日」。
母:她六、七個月大,我們就買童話書給她看,都是日本的書。她十個月就會講話,很聰明,聲音又很嗲,指著書喊「貓咪抱 ton-ko 」,好可愛,到現在我都還記得。現在人家知道我是她的媽媽,第一句問我:「妳懷孕時是呷啥?」也希望生一個文茜出來。
其實,我懷孕時喜歡吃蟹黃,後來才知道那「很毒」。nono生出來,頭上長東西,台語說是「生狗癖」,我每天給她頭上塗痱子粉,一層層蓋上去。有一天太癢,她哭到天亮;去給醫生看,醫生把她頭上那整個結痂掀下來,她就沒頭髮啦。
一頭紅髮 不休止的拉鋸戰 社會眼光 讓媽細胞死很多
問:文茜的穿著打扮一直很具話題性,像她前陣子染紅髮、戴帽子,媽媽覺得如何?
母:(摀著胸口)哎喲!害我到處跟人解釋,說她是染壞、褪色才變成這樣。
茜:亂講!我本來就要染紅髮,那時我嚮往神秘主義,想要有巫婆的紅髮,才不是褪色。(母:妳明明有講。)沒有!我媽就是很在乎社會的評價和眼光,紅頭髮讓她丟臉,她就要幫我找個理由。
我媽每天看我的節目,根本不管我說什麼,只管我的頭髮好看不好看、穿什麼衣服。我媽媽生我是人生一大報應,(何:我還是蠻光榮的。)她的人生管一切事情,把全家搞得雞犬不寧;結果,她卻生出完全不理她、為所欲為的女兒。
母:(伸手撥著陳文茜的頭髮)很多人都說,妳現在這樣最好看,最水。我實在害怕妳什麼時候又要變。
班長媽媽 擺鉛筆盒都要管 有正義感 兩人唯一相同點
茜:妳不要撥我頭髮,把我弄得跟妳一樣,就完了。我正常沒多久,就會開始搞怪。(媽媽:拜託拜託,紅頭髮那陣子,我不知道死了多少細胞!)我現在這樣,連戰上次居然認不出我來,還問:啊,妳怎麼清純起來了?
問:文茜說過媽媽是家裡的「軍訓教官」,又說她是「遙遠的母親」,她是怎樣的媽媽?
茜:我媽媽是我的國民黨,是我小時候一切壓迫的根源(笑)。她兼具國民黨的威權和阿扁的鴨霸,造就了我身上所有堅強對抗國民黨與阿扁的因子。她實施斯巴達教育,什麼都要管:管我們怎麼走路、怎麼坐、怎麼講話、怎麼寫字,連怎麼擺鉛筆盒都要管。就是我們家的軍訓教官,讓我有強烈的反抗意識。不過她有個好處,她最後一定妥協退讓,因此我面對強權絕不退縮,要衝衝衝到底。
母:東西當然要擺好,(隨手示範,整理起桌上的書),亂放也是放,這樣放也是放。我是提醒放的時候留意一下啊。
茜:她不是管我而已。她在她家排行老二,全家兄弟姐妹她都要管,東西沒照她的意思放,她就丟到街上。
母:我們家兄弟姐妹多,書包、文具、硯台會很亂,我訂規矩,要怎麼放;只要三次沒有照規矩,就丟出去。(茜:我阿嬤就罵,都是妳讓家裡不得安寧,全家感情壞了了。)我從小就是當班長,都第一名。
17歲以前 外婆教養的小孩 回娘身邊 變成啥米攏不驚
問:聽起來母女個性很不一樣,談一談妳們的相異與相似之處?
茜:我媽媽跟我完全不同,她很愛漂亮。我外婆就說,如果我媽只剩一塊錢,她也會拿去買衣服。(母:不是買,是做的。)我媽對小孩照顧很周到,但永遠都還在一邊照鏡子。她常說每個女兒都長得比她醜。
我愛玩,立志要住遍世界一百大旅館。我四十六歲了,就開始算:還有幾年可活,要花多少錢去住一百大。像紐約就有四家一百大,每家住兩晚,八天就要多少錢。我媽很會理財,但她覺得住一天旅館都嫌貴。她只喜歡好衣服,不想出去玩。
我們唯一的相同點是:都很有社會正義感。不過,她很單純很膽小,不像我很有勇氣。以前美麗島事件爆發時,施明德被通緝,報紙把他照片登在頭版,我媽就把報紙捲起來帶到菜市場,看有沒有人要跟她討論,還吹牛說:「施明德如果到我家,我一定讓他躲。」拜託,她那有這個膽量!
母:沒影沒影!我真的這樣想,他如果來找我,我一定讓他躲。
茜:我媽就是典型的台灣人,講話時很大聲,有事就躲起來,怕得要命。所以老美一翻臉,台灣防衛性公投就撤退,一有危險,溜得比誰都快。
問:很多人知道,陳文茜是是隔代教養的小孩,十七歲以前被外婆養,之後才回到媽媽身邊。談談這兩段親子歷程對你的影響。
茜:還好我是外婆養的,我給她養就完了。舅舅和阿姨都同意:被我媽養的孩子,都是聽話乖乖牌。
外婆對我是放任的,我們是最早的森林小學,是那種隨便妳怎樣都好,一切以我為中心,培養出很有自信的小孩,但是也很任性。十七歲時,外婆死了,我回到媽媽家,變成恐怖統治,她連吃飯的姿勢都要教。在媽媽家,讓我歷練出對抗她的個性,非在那個環境中求生存不可。
她很疼小孩,(母:對啊,我每天早餐都還弄雞精給孩子吃,送到電梯口。)她的高壓統治又不會讓人真的崩潰,還有空間去反抗。外婆把我歷練成為所欲為的小孩,媽媽把我變成「啥米攏不驚」,所以我具有高度自信心,又非常有意志力,永遠對抗到底。
母:nono 是第一個孩子,我不太會養。她發燒,才卅七度半,我就怕,就送醫院,一個月要去兩三次。她外婆就說,妳不會養,我帶回來養好了。我哭了好幾個月。
後來,我也一直想帶她回身邊,但她學校老師跟我說,每次開學,阿嬤都搶著去註冊,怕我把她帶走,她先造成既成事實。我不忍心跟她搶,就把她留在台中了。Nono 有時怪我:「如果愛我,為什麼不搶回來?」其實,三個孩子裡,我最疼她,她也最難教。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自己帶。
很乖的小孩 故意講自己很怪 遙遠的母親 現在是好玩的人
問:你們彼此怎麼看對方?
母:她故意把自己講得很怪,其實,她很幽默、很乖的小孩,很溫柔。三個孩子,我最疼她,因為她沒有自己的家庭啊。要她結婚?我不敢講,會被她罵。她都說:「我不要害人」。外面都說她跟施明德怎樣,亂講啦!她那時有一個男朋友,忙到約會都沒有時間。(茜:那個人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媽的男朋友!)
茜:以前她是美麗而遙遠的母親;現在,她是好玩的人。我故意漏她氣,看她好面子地爭辯,在乎一些我不在乎的小事,很好玩。到我們的年紀,可以任性的空間已經很少了;但是跟我媽媽在一起,我就可以放肆。
問:如果還有下輩子,妳想當什麼?
茜:當我家的狗。我家的狗一天散步六次。李敖說的,五條狗活得像五個人,我一個人卻活得像一條狗,Working like a dog。
母:我下輩子還要再當「疼子」的媽媽。要把她的身體養好一點,不會再讓她離開我了。
【2004-01-13/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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