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21 04:33:10ka cheng

兩位日本紀錄片導演

《嘿,人間節》 小川紳介(1935-1992)
《戀曲1974》、《怒祭戰友魂》 原一男 (1945-)

看過小川紳介與原一男的紀錄片後,我覺得小川的視野與觀點都比較寬廣。雖然《嘿,人間節》並不是小川最有名的作品,但當中所傳達的關懷卻是深刻的,在《小川紳介的世界》書中有關《嘿,人間節》的描述只有三數頁,而他本人也不是全程都參與影片的拍攝,但他的工作組把焦點集中在那個社區與那些遊民身上,這的確不簡單,我記得老師課上問同學們:「你們願意把底片花在那些被認為是社會垃圾的人身上嗎?」這個問題我自問過很多篇,最後我自認為沒有這個膽量,這不但需要勇氣,還需要與人溝通的能力,還有需要關懷別人的動力,關懷不是同情,而是對人要有興趣,並願意投放時間與他們相處。

小川花了八年時間去拍攝《成田抗爭》,雖然我沒有看過影片,光是知道這件事就很震驚,八年不是一個短時間,他竟然用了八年去與那些居民相處,一同生活,並從中發掘拍攝的題材,一個浩大的工程,八年所累積下來的底片到底有多少?光是想像剪接時的情景就很恐怖。之後他又花了十年時拍出《古屋敷村》與《牧野村千年物語》,試問人生有多少個十年?他對大自然與在大自然之下生活的農民的關懷,這就是他的視野。

原一男的《戀曲1974》主要拍攝曾與他一同生活過的武田美由紀搬去沖繩後的生活,她在沖繩的生活可說是顛沛流離,影片中的道德觀與價值觀使我很不舒服,她與她的孩子之間、與美國黑人大兵之間、與原一男之間的關係,現在看來都很具爆炸性,用爆炸性來形容可能有點誇張,但她對生活的態度確實使我無法認同,這一定與沖繩特有的歷史有關係,更我無法認同的是原一男到底是以甚麼態度去面對這個曾經有過關係的女人?他在片頭說他希望透過這次拍攝來與武田產生聯繫,因為他感到武回去沖繩後,他會有被拋棄的感覺,我稍微感覺到他在挑戰他自己,拍攝這個紀錄片對他而言是一次面對自己的考驗還是逃避一些事情?他的想法我無從得知,但我卻感覺到一份壓迫感,我認為他在壓迫他自己,同時也無形中壓迫著武田,他的鏡頭與《嘿,人間節》一樣都很接近被攝者,但不同的是原一男的影片有著一份要考問被攝者的壓迫感,這可能是因為他都喜歡選擇具有衝突張力的場景剪進影片中。影片中有裸露、做愛畫面,也有老妓女大罵年青妓女的場景,甚至拍攝武田生小孩的畫面,可謂語不驚人誓不休,這無關道德,只是他對人性的觀點與挖掘,而有趣的地方是影片中大部份都是在拍攝女性,不管妓女、武田、浩子、老妓女凱利、收音師小林通通都是女性,只有偶而出現兩三個美國黑人大兵,整個沖繩好像只有性、舞廳與小孩這些事情,這不禁使我想到原一男其實一直在追求「爭議性」,即使這是一部關於自己及武田之間的影片。

而《怒祭戰友魂》的爭議性就更為具大,奧崎謙三那種怒暴對待受訪者的態度確是使人震驚,暴力對他而言是一種工具,如果他認為暴力可以使世界更美好的話,他一定會樂意使用這個工具,先不管他個人價值觀如何,對原一男而言,最有價值的或許就是爭議性與及挑戰禁忌,我不知道原一男是否能從挑戰人性極限之中獲得快感,但影片之中奧崎謙三接近考問的態度,的確與原一男底層的理念很接近,鏡頭的使用幾乎讓觀眾感覺到原一男也在考問受訪者,那份壓迫感更為強烈,這或許是不自覺的,但卻透露了他對紀錄片的態度與觀點,那就是權力,一份詮釋人性的權力,挖掘人性的權力,只要手持攝影機就有能力去批判世界與挑戰禁忌,我個人認為這是原一男對待紀錄片的方式,他有關注,卻欠缺了一份關懷,他表面上是客觀紀錄事情的發生,但卻無形中會刺激到主人翁對事情的反應,而且他很喜歡把最有衝突張力的部份剪出來,這就讓觀眾更能感受到導演想要衝破禁忌的想法,即使是透過暴力的方式去傳達,或許原一男認為唯有透過激進大膽的議題才能把觀眾的腦袋激活,讓觀眾當頭棒喝,進而思考人性的複雜與黑暗。

在沒有認識紀錄片之前,我一直認為紀錄片的價值就只在於「真」這個層面上,但到底要如何定義所謂「真實」?絕對而客觀的真實真的有存在過嗎?而透過藝術或影像真的能夠再現真實嗎?餘下的或許就只有觀點與程度上的不同。紀錄片由人去拍,有人就會有觀點,他/她會如何看待事物?想說些甚麼給觀眾呢?而他/她又可以把事情說到甚麼程度呢?如何把個別經驗中的共同感受傳達出來呢?另外一個更為複雜的問題是觀眾或社會等會如何與作品作互動?因為作品不能與生產它的環境脈絡脫勾,作品是不能獨立地存在的,這或許已經不是創作者獨力可以控制的範疇。

我們如何對待被攝者,被攝者就會如何對待我們,拍攝紀錄片的過程中最重要的還是尊重與分享,道理很簡單,但要實行卻很不易,小川紳介所帶給觀眾的親和力與面對生死時的寬容,使我感動,原一男所帶給觀眾的當頭棒喝,使我震驚。也使我想到一點,就是拍攝紀錄片的當下,到底要如何取得道德的平衡?因為我們都知道拍攝的當下其實就是把別人的生命放進我們自己的作品之中,那到底要如何調適自身的心理狀況?在現今的社會風氣下要開放自己的心靈去與人相處已經很難了,還要用攝影機對著別人,這需要勇氣與毅力。

面對糢糊不清的世界,要如何看清自己?
就像中國電影導演、作家彭小蓮所說:
「人的悲觀並不是由於發現了惡,而是由於發現了含混。」

「拍紀錄片必須要等,等啊等啊,這種等待是很痛苦的,可是不得不等,因為和我們講話的是背負著那麼多生活重擔的人們。光靠理論是行不通的,也需要一些人性的可愛。」
                           小川紳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