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16 08:45:05何开耀

《追随时间的影子》

“不如我们从头开始……”

 

电影《春光乍泄》里的经典对白,地球不会因为这一句话而反方向旋转,谁都回不去从前,只能一路走去一路弥补过错。人们习惯说“早知”,其实“早知”是没有意义的,既然无法窥见未来,又何必无限懊悔当初的选择?有一次姐姐问起:“如果让你回到过去,你愿意吗?”正当我犹豫的时候,姐姐说:“我就不回去了,念书的那段日子那么辛苦。”是的,和同事们谈起在念大学的日子,竟然没有人认为那段时光是快乐的,究竟我们谈话太诚实,还是我们曾经对大学有太多的憧憬?

 

上中学,几乎每两年就来一次文凭考试,有人说过了中三,中四就是蜜月期,结果那些信以为真的人几乎都死得很惨;有人说挨过了中六,University就可以“由你玩四年”,结果我们理学院一天上课的时间几乎等于文学院的一周。自中学开始,考试就成为了我们的人生目标,即使毕业多年,偶尔梦见考试还是会半夜惊醒,没想到考试这噩梦纠缠我们多年依然阴魂不散。多年前公司来了名实习生,临走之前她说:“原来日子是可以过得那么舒适的!”念书的日子一直渴望毕业,仿佛拿了一张文凭就等于玄奘完成了西天取经之旅,完全不必去顾虑明天。个个拚了命也要进大学,进了去的却又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不是矛盾,而是爬上了一座山,才发觉风景并非传说中那么好,于是急着离开往另一座山爬去。

 

 

工作后才发现原来一千五百令吉马币的薪水是那么少。那时候大量的翻译工作摧毁了创作的梦想,原想展开想象的翅膀,却化为一只小苍蝇,闯进了一个玻璃瓶子里找不到出口。二十几岁是彷徨的,以为年过三十就可以摆脱种种不安,怎么知道这种感觉不会随着年纪增长而消减,反而从一种顾虑过渡到另一种顾虑。二十几岁的彷徨是不晓得自己的未来怎么样,三十几岁的不安是意识到未来的日子还可以怎么样。二十几岁除了想要成名,其他的当然只能按部就班。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啊,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我倒觉得痛不痛快的不是什么问题,活得越久,越是明白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越是不敢那么轻狂放肆,只能战战兢兢地偷享片刻快乐。

 

二十几岁在职场上是天真的,以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结果第一次年度评估就老实地填写了自己对评语的不服与不忿。后来渐渐了解当你不属于任何阵营没有靠山是没有生气的权利的。年度评估千篇一律一都是感谢,反正都是一场戏,又何必认真?感谢变成一种礼貌,有话直说是不知死活。曾有一次朋友在电话里头问候,那时心情低落的我答说不怎么好,结果对方不晓得如何反应,自己也尴尬起来,仿佛人家随口一句吃饱了吗你竟然以为对方会请肚子饿的你吃一餐那么幼稚。

 

三十岁之前,钱财问题地位问题还不至于引起焦虑,凡事一步一步来,直到进医院动了个小手术才晓得原来医药费比我想象中贵十几倍,医院里的职员慢条斯理非要等到保险公司的批函才行动。休养期间工作交由自由撰文处理,知道对方一个星期的入息几乎接近我一个月的薪金,那时候身体和受打击的心灵都需要康复。

 

多年前某DJ朋友把个人简介给我过目,结果坚持要她修改当家庭主妇的志愿,那时候心想这是什么志愿啊,胸无大志会被听众嘲笑的。去年我却反过来劝她赶快找个钻石王老五嫁出去算了,何必面对职场里上的风风雨雨,人生不会太长,做个富太好好享受生活积极慈善公益日子更好过。那年在咖啡馆碰见一名继承父业的朋友,他因忧郁症在家休养了一段好长时间,我很好奇地问他不工作的日子究竟怎么过?他回答喝喝咖啡悠哉游哉,时间就这样过。那个时候觉得不可思议,而现在的我却想如果突然有一天中了彩票那有多好,到世界各地走走,坐在咖啡馆里看人来人往忙碌地生活,如果侍应不小心打翻了茶弄脏了衣服,我会很有教养地说没关系,正好给我一个理由买一件新鲜上架的衣服。当然在计划钱应该怎么花的那一年我会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那段期间即使面对难看的嘴脸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爱因斯坦认为时空是一种错觉。最近一些文章都提及量子物理学,有的人深信许多相同的宇宙同时存在,并生活着不同阶段的我们,某些已故的歌手或许在某个宇宙刚出道发第一张专辑,又或者我们这里刚成名的艺人在某宇宙已逝世多年,这让我想到“无老死亦无老死尽”能不能这样解释呢?我们的人生仿佛都是被开了好多视窗的相同网址,也许这个视窗的我们达到五十岁的成就,另一个视窗却还下载着我们四十岁的梦想,难道人生只是电脑程序里的虚拟故事?纵使一切不增不减,四十岁的我应该会更继续追求财富来掩饰内心的焦虑,或许年过五十,就不得不学习放下了,不该记住的尽量忘记,否则无聊的日子又会被那几段不愉快的记忆纠缠着,何必让那些无关痛痒的人继续得逞呢?

 

 

 刊于十月号大马版《Men's U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