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21 17:33:09嘻皮偉

貓屋



        那是我開始自己送信後一個禮拜的事。

漁村小歸小,經歷過幾次門牌改換,新舊房屋以十分凌亂卻自成一格的秩序相互搭建在一塊兒。西二巷15號旁邊是1號接下來又跳到信義巷7號、長滿雜草的一堵牆喊掛號會芝麻開門地出現5號人家、沒有門牌的三合院要報收件名字找人……。我常常迷路,總會在某個時刻忘記自己身在何處,找不到下一戶人家,而沒見過的房屋卻不斷出現。指導路線的師傅不懂我怎能送十個小時的信,還是天天留信送不完。

我沒有辦法向他解釋,這個村子太過魔幻,每天都會有昨天還不存在的房子出現。因為幾次說起這件事,他就會把之前畫給我地圖翻出來,指著某個明明之前沒有的號碼一臉無奈,「在這裡,你要把地圖看熟」。我只好扶扶眼鏡嘆氣,我發誓,早上出門前明明沒有這個號碼的。

那天午後,小漁村在晒飽晴日早晨的陽光之後,漸漸凝結涼涼薄霧。下一封信是北二巷11號。我停在北二巷尾端偏過頭顯得不安,「3號、9號、17號,北二巷沒有11號啊」。是一封再普通不過的掛號信,我將住址一個字一個字讀出聲,「而且出門前理信那時,明明沒有這封信」。茫茫然有些困坐愁城。再過兩小時就要天黑,沒有什麼街燈的漁村會整個陷入暗夜,但我車後還有整整兩大信袋的信件待送。

平信找不到可以明天再來,但掛號信一定得當天解決。不死心,決定要再繞一回。低頭發動機車才察覺轉濃的霧像一隻大手慢慢環上我的腳,彷彿真有拉力般的錯覺。深霧下降鋪在土石路上像張毯子,機車在毯子上緩緩滑行,忽然看見兩座三合院間藏著一條小路,我順勢拐進去,發現另一座小三合院的前庭。

紅磚鋪成的前庭,拉開長長的晒衣架晒著一張大網,晒衣架前端掛著信箱,標明數字「11」。

好多貓。好多貓,十幾隻貓或大或小,虎斑、純色、長毛、短毛,沒有躲藏,只是待在庭院或坐或站地抬頭盯著我。有張大木桌上擺著幾個飼料盤。

「掛號!」我小心騎近門邊,有點膽怯,不敢太大聲,沒有按喇叭。

那隻黑貓敏捷擦過我腳邊,躍入屋裡。屋裡有人走出來,是個佝僂老婆婆,皮膚晒得很黑,漁人們慣有的顏色。她端了一杯水給我,我連忙婉拒,問她是不是收件人,請她拿印章。她笑著,沒有說話將杯子硬塞給我,轉身回去拿印章。

說也奇妙,喝光玻璃杯裡透明的水,霧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散了。黃昏的陽光驀然斜斜地流進庭中,那些貓不再理會我。

「我等你很久了。」她笑著在單子上蓋章。

「對不起,我是新來的,一直找不到路。」我望著庭院,「這裡好多貓。」

「都是我的家人。」老婆婆回答。

我以為這樣的一個人獨自與那麼多寵物生活在一起,都是因為孤獨。克服不了被世間遺忘的孤獨,渴望陪伴,害怕背叛,渴望經由其他眼光的注視明白自己所存在的空間與重量,才選擇不會逃離的同伴一起生活,說他們是家人。

可是老婆婆說這話的時候很自然,與寂寞或孤單一點兒關係也沒有。這些貓彷彿真的就是人類,或老婆婆其實是一隻貓。我有點疑惑了。

「沒關係,慢慢認識這裡吧。」她口氣溫柔。

一直到後來,我才聽懂她話裡的意有所指。

晚上回到局裡,心上一直掛著這件奇怪的事。翻了翻師傅給我的地圖,果然沒有北二巷11號。撥電話問已經下班的師傅,他有種耐性快被磨光的口氣,「跟你說地圖上沒有就沒有,北二巷沒有11號。你要趕快把路記熟。」

北二巷明明就有11號,一大堆貓,有個老婆婆,我還喝光了一杯水啊。掛了電話之後,我拿筆在地圖上標記了「11」。

沒想到,故事就從這裡寫下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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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astline 2012-01-29 00:30:46

好想繼續看下去,
餘韻無窮。

嘉澤 2012-01-24 19:35:51

好好看
讓我在地板上連續翻滾的那種好看程度